从泰山石刻看泰山全真教的历史发展
[摘要]泰山丰富的石刻遗存中蕴涵着丰富的道教资源,据此可以勾勒出泰山全真教历史发展的一个相对完整的轮廓。泰山全真教的发展历程大体可以分为金元和明清两个阶段,前者是其由产生而发展到鼎盛的时期,后者是其由盛转衰并最终衰落的时期。
[关键词]泰山;石刻;全真教
泰山有丰富的石刻遗存,是泰山历史的一个见证。泰山又是一座道教名山,泰山道教的历史也深深地印在了泰山石刻之中。尽管由于石刻的缺失损毁和在时空分布上的不均衡,它所承载的泰山道教的历史已经不很完整,但对泰山全真教来说,还是能够据此勾勒出其历史发展的一个相对完整的轮廓。
全真教产生于12世纪的金代,正式创立于山东半岛。其后不久,全真教即传人泰山地区,并且一直延续至今。泰山全真教的发展历程与整个全真教是一致的,大体可以分为金元和明清两个阶段,前者是其由产生而发展到鼎盛的时期,后者是其由盛转衰并最终衰落的时期。
金代,全真教在泰山已经有了相当大的发展。而到元代,随着全真教整体的兴盛,泰山道教也成了全真教的天下了。
有文献记载全真七子中的丘处机(如《岱史》)和孙不二(如《泰山道里记》)均曾修炼于泰山,恐不可信。金代全真教在泰山最著名的道观,应该是在其西北麓五峰山志仙峰下的洞真观。元好问在《五峰山重修洞真观记》中述说了它的来历:“泰和(1201—1208)中,全真师丘志圆、范志明刷地于此,屋才数椽而已。丘、范而没,同业王志深、李志清辈增筑之,始有道院之目。堂庑既成,贞祐(1213—1217)初,人口粟县宫,得为洞真观。”记中所述丘、范、王、李等人,均为广川真静大师崔道演的弟子。
崔道演应该是金代泰山最著名的全真道士,“道行孤峻,口坐林间,于世无所与合,昆嵛口普照范炼师特慎许可,每一见必留语弥日。”普照范炼师即普照真人范圆曦,是全真七子之一的太古真人郝大通的弟子,当时正主持东鲁道教事。能得到范圆曦的赞许,可见崔道演不是一般道士所能比的。杜仁杰为之作《真静崔先生传》,对他作了更详细的介绍,传曰:“先生姓崔氏,讳道演,字玄甫,观之蓓人,真静其号也。赋性雅质无俗韵……去家为道土,师东海刘长生,甚得其传。……假医术筑所谓积善之基,富贵者无所取,贫窭者反多所给,是以四远无夭折,人咸德之。”传中还记叙了他的几件神异之事,以显示其道行高深。
崔道演不仅道行高深,而且医术高明,活人无数,积累了无量功德。他的弟子显然也继承了这种作风,《五峰山重修洞真观记》就记述了王志深的种种济世之功:“志深外质而内敏,苦己利物。往时避兵布山,游骑所及,乡之人被重创者狼籍道路。志深扶伤救死尸秽间,亲馈粥药,恻然有骨肉之爱,赖以全活者余百人。祭酒以来,连口起茇舍,凡有徒老与夫环处而无供者,口厚为调护之。”崔道演师徒这种内外兼修的做法,实际上就是功行双全,是在全真道士中普遍存在的,也是全真教义所要求的。
金代泰山全真教另一著名的道观是全真观,在泰山西南五十里的上章村,其创立者是泰安人巨阳子韩志具。宋子贞《全真观记》载:“金明昌(1190—1196)间,道者巨阳子始筑室其上,学为全真。寻请于有司,因得今额。……居既久,将薄游诸方,命其徒张志超嗣主观事。志超亦宽和能辑众,雅为道俗信向。继而州将李侯贵及其弟故帅进、进妻陇西郡夫人萧氏同助营缮,踵而成之。”
由此可知,全真观是由韩志具创建、其弟子张志超最终完成的。全真观创立的时间比洞真观还要早,不过就目前所知的情况来看,全真观的名气远不如洞真观。
元代是全真教发展的鼎盛时期,对泰山来说也是如此。这一时期,泰山全真教的宫观众多,而且大多和一个人联系在一起,这就是元代泰山最著名的全真道士张志纯。
张志纯是泰安埠上保(今山东肥城)人,生卒年不详。据杜仁杰《泰安阜上张氏先茔记》载,当时张家“以财谷雄里社”,实际上也只是“有田若干亩,有牛若干角”而已,但是能够“周急继困,过官无问贵贱,馆之如一”,所以“当时遂有长者之称”。张志纯生在这样一个为富且仁的家庭里,可谓宿有道缘。
张志纯自幼不爱居家,十二岁就离家入山学道去了,拜崔道演为师,得名志伟,号天倪子,后来为元朝皇帝所赏识,赐名志纯。短短几年工夫,张志纯已经名满齐鲁了。当时各地的地方官都是武将出身,但见到张志纯无不屈膝礼敬。当时东平行台严实让范圆曦住持万寿上清官,又再三邀请张志纯作其副手。张志纯赴任后不久,观内诸事“废者兴,缺者完,惰者勤,慢者敬,凡所应用,无一不备”。张志纯于是以“峻洁知办”称于道林,朝廷赐号崇真保德大师,并授紫衣。但张志纯并不为所动,而是“慨然拂衣,复还布山之旧隐”。
张志纯最为人称道之处,也是他对泰山全真教的最大贡献,是他主持修建了大量的宫观。金元之际,战乱频繁,经久不息,泰山宫观遭到严重毁坏。战乱之后,面对百废待兴的局面,张志纯毅然挑起了重建的重担。《泰安阜上张氏先茔记》对此事的来龙去脉作了详细的记述,说他历经三十余年,重修、新建了玉女祠、南天门、会真宫、玉帝殿、圣祖殿、朝元观和蒿里山神祠等宫观。徐世隆的《岳阳重修朝元观记》和《重修东岳蒿里山神祠记》,具体记述了张志纯重修朝元观和蒿里山神祠的经过。鉴于张志纯对泰山宫观的修建之功,朝廷对他“特加崇真明道圆融大师之号,兼提点泰安州教门事”;中统四年(1263),又“蒙燕都大长春宫掌教诚明真人专使赍奉圣训,委师提举修饰东岳庙事”。把东岳庙这一帝王祭祀的专用场所交由张志纯去“修饰”,可见朝廷对其信任之深。
张志纯在当时影响很大,深受教内及教外各阶层人士的敬仰。在全真教内部,不仅一般道众,就是掌教祁志诚也对他十分尊敬。《重修东岳蒿里山神祠记》说他与张志纯意气相投,所以竭力促成张志纯的修建事业;《岳阳重修朝元观记》则说他为了让张志纯主持重修朝元观,甚至下拜不起。掌教尚且如此,一般道众就更不用说了。教外,朝廷赐给他大师封号,地方官员把他视为座上宾。文人学士也对他非常景仰,像大文学家元好问、翰林集学士徐世隆、著名隐士杜仁杰等,都作有赠他的诗。至于一般百姓,对他更是崇拜。据《泰安阜上张氏先茔记》载,在修建宫观的时候,“人忘其死而成师之志”,以至于时人感叹道:“虽国朝为之,亦不能齐一如此。”以上这些都充分展示了张志纯的人格魅力。
除了张志纯修建的之外,泰山在元代还修建了其他一些全真教官观,比较著名的有长春观、会仙观、洞虚观等,这里不再赘述。
二
经过元朝的鼎盛之后,全真教在明朝开始衰落。这其中当然有其自身的原因,如元朝时全真教内出现了末流贵盛、高层腐化等现象,对后来全真教的发展造成了不良影响。但更主要的原因还是,明朝统治者虽然也尊崇道教,但尊崇的是正一教,全真教则处于受压制的地位。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泰山全真教也开始走下坡路。
在明朝的大部分时间里,泰山全真教一直处于低谷。在明朝前期和中期,不仅在史书中很少见到有关泰山全真教的记载,而且在石刻中也罕觅其踪影。不过到了明朝后期,情况就变得不同,泰山全真教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兴盛期。这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三阳观的崛起;二是洞真观的复兴。
不管明朝政府对全真教的态度如何,鉴于泰山的特殊地位,它对泰山道教还是非常重视的,将两级道教管理机构——泰安府道纪司和泰安县道会司——分别设在岱庙和碧霞祠,并规定岱庙住持由朝廷任免,使岱庙和碧霞祠成为当时泰山道教活动的中心。不过,明朝泰山最有影响的道士并不出自这两座道观,而是三阳观的昝复明。
咎复明,号云山,陕西渭南人。他的师父是王阳辉,号三阳,祖籍沈阳,后迁居于山东东平。据观中所藏明于慎行所作《重修三阳观记》载,王阳辉曾经“穷游四域,遍历名山”,后来携昝复明归而隐于泰山。嘉靖三十年(1551),王阳辉与昝复明在泰山之阳的凌汉峰下“伐木薙草,凿石为窟以居”。后来又在别人的帮助下,修起一个草庵,名之为“三阳庵”。王阳辉死后,昝复明继承师业,经过三十多年的努力,使三阳庵面貌一新,成为一座规模宏大、神宇庄严的道观,于是更名为“三阳观”。从此以后,“四方道俗,香火醮祝,岁月无虚”,几乎可以与泰山最著名的东岳庙相提并论,可见此时三阳观道场之盛了。
三阳观在昝复明时达到鼎盛,有徒子徒孙近百人。不仅民间百姓、达官贵人前来焚香醮祀,就连皇亲国戚来朝拜岱顶的碧霞元君,也要来此作醮。观中有三通《皇醮碑记》和一处摩崖的皇醮记文,记录了万历年间明神宗所宠爱的郑贵妃四次派人来泰山祭拜泰山娘娘,并在三阳做醮的历史事实。四处石刻虽然所刻时间不同:第一次在万历十七年(1589)十月,第二次在万历二十二年(1594)正月,第三次在万历二十四年(1596)九月,第四次在万历二十七年(1599)三月,但内容和格式大致相同。其中前三次都是由昝复明立石,最后一次是由郭志合立石,因为就在此前一年的万历二十优年(1598),咎复明已经去世了。
三阳观南有道士墓群,据现存的墓碑所记,三阳观全真教徒的传法谱系为:“崇静真阳复,志坚守太玄。智礼清白信,存义法明长。道贵诚正理,德尚宽和行。参赞乾坤机,变运造化功。”查《诸真宗派总簿》,知其属于全真教中的果老祖师云阳派,其门徒师承明确,辈份清楚,至民国年间的住持满贵祥,在泰山共传十九代。现三阳观山门前立有一碑,碑文即冯玉祥于1934年所撰的《三阳观道士满贵祥赞》,可惜曾遭破坏,已经不能辨读完全。
洞真观在明朝后期的复兴,也与明神宗有着密切关系。万历年间,明神宗为供奉其母李太后,命全真道士周云清再次将洞真观整修扩建,创构官宇,横殿岿崇,金碧辉煌,号称极盛,并建九莲殿,封李太后为九莲菩萨。据观中所藏《颁藏经敕谕碑》载,万历二十七年(1599),明神宗在颁发给岱庙一部《道藏》的同时,也颁发给洞真观一部《道藏》。明神宗还改洞真观为“保国隆寿宫”,并敕建隆寿宫石坊。由此可以看出,洞真观在明后期与皇室的关系确实不一般。于是乎一时间,洞真观香火大盛,达到了它的鼎盛时期。不过好景不长,到了清代,洞真观同样渐渐衰落下去,到清末时已大部倾圮。
满清时期,统治者素无道教信仰,尽管清初为了笼络汉人,曾经对道教有所重视,并因而成就了全真龙门派的一次中兴,甚至出现了“龙门、临济半天下”之说。但是此后,清朝诸帝对道教都没有兴趣,道教失去了统治者的扶植,更加无力振作了。到清末民初,全真教随着整个道教一起失去了对民众的吸引力,最终衰落下去。
清代的泰山全真教,总的来说乏善可陈,在石刻中也没留下什么值得夸耀之处。而除了统治者的不重视之外,促使其最终衰落下去的,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以碧霞元君为代表的民间神祗信仰的空前发展。碧霞元君又称泰山奶奶、泰山娘娘等,对其信仰自宋代发端以来发展迅速,到明朝时,碧霞元君不仅和泰山之神东岳大帝一样走出了泰山,成为全国性的信仰,而且最终超过了东岳大帝,在民众心目中占有崇高的地位。
碧霞元君和东岳大帝都是道教的神仙。道教将他们纳入其神祗的行列,当然有借其在民间的影响力以吸引大众的意思。但结果是,在碧霞元君信仰空前发展的同时,泰山全真教却在进一步衰落。到泰山来烧香磕头的人可能不知道全真教为何物,但都忘不了要到碧霞祠去求泰山娘娘。以至于到了最后,泰山全真教真的要靠泰山娘娘来文持了,所以有人说泰山全真教“吃泰山娘娘”,是“娘娘派道教”。由此可见当时泰山全真教是何等的萧条。
可以看出,在几百年漫长的发展过程中,随着社会状况的不断变化,泰山全真教也在不断地变化,尤其是明清以来,变得越来越人世、越来越世俗。道士们所重的不再是神仙信仰和道教修炼,而是力求深入到人们的实际生活中去,或为百姓禳灾,或为皇室典醮,通过满足社会上的种种现实需要,以获得实际的利益。明末三阳观的昝复明和洞真观的周云清是如此,其他的泰山全真道士也是如此。但就在这一过程不断深人的同时,泰山全真教也在不断地衰落。当然,不仅仅泰山全真教是这样,整个全真教都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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