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自画像与画中人的联系与区别
自画像与画中人的最大共同点便是皆以画像为载体,故事情节的发展都离不开“画像”,且画像在整个故事结构中基本处于开端位置,由画像而产生的神异现象则是贯穿全剧的一条线索。例如南宋洪迈的《夷坚志》中提到的张生与吴四娘的故事起因皆以张生拾得的绢画为挈领的。汤显祖的传奇《牡丹亭》中,正是因为杜丽娘自绘春容这一行为,才会有引发后续的柳梦梅拾画,叫画,最后开棺救人的情节。杜丽娘留下的小影是柳、杜二人在虚幻时空得以相见的关键因素。此外,《乔影》虽然篇幅短小,但是画像在文本中起着结构全文的作用,剧中人物的形象和内心世界正是通过这幅画像展示出来的。论文网
无论是自画像还他画像中的人物都与现实中的原型人物存在着联系。《画中人》的庚长明向华阳真人学习唤下画中美人的方法,戒斋沐浴,日夜不停地跪拜和呼唤画中的美人,最终这份虔诚的呼唤打动了现实中的琼枝,琼枝离魂来相见。《牡丹亭》中柳梦梅对着画像同样是“早晚玩之,拜之,叫之,赞之”,终于将杜丽娘的鬼魂唤出,继而开棺救人。这些作品都是以画像作为沟通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的桥梁,人物之间可以借助画像来传情达意,原型人物能够感受得到外界对画像所做的行为。
然而,自画像与画中人还是存在着本质上的区别。“画中人”类型故事大多是民间文学,旨在凸显画能通灵的主题。画中的女子不知其来历,也不知画像出自谁人之手,多是因为机缘巧合被男子拾得,画中女子会走下画来与之结为秦晋之好。民间文学尤其是民间故事很少标明年代,只提及“古时”或是“很久很久以前”或是完全缺少时间。而且,民间故事不仅在时间上模糊,故事发生的地点也同样含混不清。例如,《夷坚志》中提到的张生与吴四娘的故事,张生是在赴省试的途中拾得画像,并没有注明确切的时间和地点。故事中的主人公往往也没有正式的名字,多是以其职业代称,如渔夫、农夫等,或是只指出其姓氏。这是因为民间故事多为口头转述,而且民间故事追求的是志怪奇幻的观感而非现实意义,故而在时间、地点和人名上会模糊不清,这也增添了故事本身的神秘感。当“画中人”由民间故事进入到正统文学时,作者必然会对其进行扩写和改写,并赋予其更深层次的含义,在此过程中“自画像”就被作者们发掘并予以运用。
“自画像”并非是前无古人,而是脱胎于“画中人”故事类型,是广义的“画中人”戏曲类型中的一脉分支。有别于大多数“画中人”故事中的他画像,自画像是由本人自绘丹青而成。“自画像”多出现于正统文学之中。文学创作者们在对民间故事进行扩写和改写时,为了增强故事的真实性和读者的代入感,作者会注明故事发生的年代、地点和明确人物名称。如《牡丹亭》中,汤显祖就将故事发生的年代安排在南宋时期;主要故事情节发生的地点是在南安和临安;男主角名为柳梦梅,女主角名为杜丽娘。上述要素的安排,作者皆有深意,并非随意取之。《牡丹亭》中的画像为杜丽娘本人所绘,自绘丹青的过程暗示着杜丽娘心境的变化,绘像是贯穿整个故事的重要线索,它被作者赋予的内涵不断深化。
文学创作者们吸收民间文学中“画中人”故事类型的母题和意象等元素,并将其运用到自己的文学作品中时,存在一个二度创作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创作者们更倾向于选择“自画像”作为主角情感表达的载体。他画像具有客观性,画者和被画者是两个独立的个体,被画者并非是写真的主体,画者多是出于想象或是梦境而绘下美人。这些他画像不是自我凝视下的产物,显而易见,它们是男性画者在男权目光下男性性幻想的产物。例如,《梦花酣》中萧斗南期望有佳人陪伴左右而夜有所梦,梦会仙女,醒来后便将梦中女子画出。而自画像在绘像的过程中,画者一边揽镜自照一边下笔描绘,画者在此过程中同时承担了被画者的角色,画像不仅呈现了被画者的外貌,还展现了被画者的内心世界,表达了画者内心自我意识的转变过程。因此,自绘写真就是一个画者自我审视的过程。文学创作者们,尤其是明清时期的创作者们深受心学思潮的影响,他们在文学创作中逐渐以人为中心,重视通过对人性和人的性灵的描写来呼唤人自我意识的觉醒。文学创作者渴望借助某个物象来表达内心的自我意识,而“自画像”因其特殊性恰好满足作者们的需求,自画像便逐渐从“画中人”故事类型中脱颖而出。文献综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