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神实主义”叙事模式

乡土小说出现以来,以鲁迅为代表的一批乡土作家注重描摹现实,追求对现实生活进行原模原样的再现,还原乡村及人民生活,以达到批判与揭示的目的。新时期以来,社会的高度发展导致了信息的膨胀,生活的现实与作家心理的真实难以照搬于作品,形成了作家心理的追求与笔下的文字之间的差异,导致作家无法完全再现真实,只能展现自己内心的加工过的真实。随着“先锋文学”的产生,作家对作品“真实观”的讨论也愈加激烈。以马原为代表的先锋派作家提出了“元小说”叙述,即作家在讲故事的过程中故意揭穿虚构的本质,故意暴露叙事的虚构荒诞,达到似真非真的效果。余华说:“生活是不真实的,只有人的精神才真实”,(《虚伪的作品》)“生活是一种真假参半、鱼目混珠的事物。”(《我的真实》)作家王蒙认为小说来源于生活真实的加工,其最大特点在于“假”,但这种“假”是从生活中提炼出来的非常严肃的“假”。阎连科于2011年提出来“神实主义”的文学创作概念,这种叙事策略产生于前人的探讨中,尤其吸收了“先锋派”作家的研究成果,是文学界关于“真实观”问题探究的概括总结。阎连科这样解释神实主义:“是在创作中摒弃固有真实生活的表面逻辑关系,去探求一种‘不存在’的真实,看不见的真实,被真实掩盖的真实。”[3]他认为“神实主义”与现实主义存在很大距离,它同现实世界的联系不是来源于生活产生的直接因果关系,而更多的是依靠于现实的精神和实物内部关系与人的联系以及创作者在现实的基础上的进行的特殊加工。这种加工主要依赖于想像、寓言、神话、传说、梦境、幻想、魔变、移植等诸多艺术变形手段来创造作者需要展现给读者的场景,从而突出生活中的事理真实和人的内心真实,其中包括主人公内心和作家的认识和情感上的价值取向,或者说是本来就该具有的,其旨归是展现“被真实掩盖的真实——事理的真实和内心的真实”[3]作家认为神实主义与现实主义的关系绝非异向、对立的,面对现实,他追求的现实并不是对现实的高度还原,而是在现实的基础上,用作家自己的方式、风格,展现出属于作家自己的内心的、映照现实的东西。作品《炸裂志》是阎连科“神实主义”的一本力作,是对作家叙事策略的集中体现。

作者采用寓言式的写作方法来体现自己的“神实主义”。一方面,从作品名称来看, “炸裂”是具有寓言意的词汇,开篇作者从地理和人文上草草几笔介绍了这个地方的发展,但实质上,“炸裂”隐喻着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天翻地覆的变化,一切如同爆炸般出现。炸裂不仅指“炸裂村”之炸裂,更是体现了整个中国的炸裂过程,以小见大,从炸裂村里的小事辐射整个国家在炸裂中发生的点滴之事。《炸裂志》故事包含着多角度的社会历史,但最终都指向同一中心点:我们的时代。在这部时代历史中,我们能够找到几十年飞速发展的历史中存在的种种的辉煌与惨烈:城市化所导致的土地荒废、急速发展而带来的家园变异、财富日增后隐藏的欺骗以及城市化对人的心灵的异化及变形。另一方面,从作品的方式看,文中多次采用了寓言的写作方式。例如:程菁的哥哥坟头由“一块野石头”、“死寂光光”到“开花”、“盘飞了很多蜜蜂,蝴蝶和啁啁啾啾黄鹂鸟” [4]的转变;炸裂村”第一次村该镇时,程菁把自己送给了镇长孔明亮,之后她念了一遍文件,于是“鹅毛大雪里,村委会院里那两棵泡桐树,原来枯枝挂天,这一刻,却在雪天里开满了粉红艳烈的泡桐花,喇叭状地向着天空吹,有雪花就落在喇叭花的口端上。”[4]又如,孔明亮“朝办公室桌边的一盆弯成弓状的冬青盆景走过去,把那两份文件在冬青枝上拂了拂,那冬青枝上就慢微慢微开出豆粒试的小白花,让村委会这三间村长办公室,如了花房样。”[4]类似片段在文中多不胜数,而每一次的奇异现象都发生在炸裂的一步步升级中。作家行文天马行空,抛弃掉事物表面存在的逻辑而追求被隐藏的深层次的合理性,借助看似不合理的奇幻情节以书写文中作者想要表现的本质真实——权力带来异变。此外,从作品的主题而言,《炸裂志》一书以独特的地方志的形式描写了一个贫穷落后“炸裂乡”由村变成镇、县、市到超级大都市的过程,文章以孔、朱二姓的复仇故事为主线,展现了炸裂在逐步升级的过程中体现出的人性的变异、伦理的瓦解及道德的沦丧。作品共分19章,初篇交代了编篡事宜以及按照地方志的规范,从地理、历史、人文方面介绍了炸裂乡的由来,使读者信服在世界上确有一个叫“炸裂”的地方,为后来“炸裂”发生的点滴故事奠定坚实的舞台支柱。文中以“宿命”二字为主线,串联起整个故事,也预示着故事的结局。故事开篇,某天夜里,孔东德让自己的四个儿子出去,“老大东”、“老二西”、“老三南”、“老四北”[4]四散而开,寻找迎面碰到的第一个东西。老大孔明光捡到了粉笔,老二孔明亮遇到了朱颖并捡到了公章,老三孔明耀碰见军车,老四则捡到了一本难以辨认的黄历。随后四人的命运则与自己遇到的东西紧密相联展开。老大成了一名普通的教师,老二娶了朱颖并当上了村长、县长、镇长及至市长,老三当兵而去并组织了自己的军队,老四则研究起黄历与命运。刘汀曾将这种宿命写作理解为作者采用了“现实分配策略”,阎连科在《炸裂志》中将整个中国的现实图景概括成几个核心:“权力、性、知识、武器、欲望” [5],使得复杂的现实生活环境有了一个融会贯通的结合点。老大手中的“粉笔”为知识,老二遇到的朱颖为“性”的代表,捡到的“公章”为权力的代表,老三碰到的“军车”是武器和暴力的代表,老四的“一本难以辨认的老黄历”则代表着一种神秘的力量及宿命意识。四个方向的代表交织在孔家,构成了作品大的隐喻,而权力和性贯穿在所有力量的中心。孔明亮和“炸裂”的根本动力都源自于权力,而这种权力的由来也与朱颖所代表的“性”的力量密切相关。源[自-优尔*`论/文'网·www.youer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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