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道映在他遗留的零零几篇作品中虽然没有提及张潡其名,却屡次以“孤舟”为文心诗眼。如:“野渡夕文舟,寒潮正急流。雁声沙际月,帆影笛边楼。独客难为夜,孤心易感秋。百年同逝水,不尽古今愁。”(《野泊》)再如“谁共扁舟横铁笛,沧江闲理钓鱼蓑。”(《怀家雪峰》)又如“孤帆是处随渔网,长笛何人起鹭灯?”(《登泖中潮音阁眺望有怀》) 以扁舟、蓑笠、渔网为伴,他是一个钟情于泛舟作诗的文人,抑或是困窘到泊舟他乡的苦行者?他双桨划过的涟漪、小舟航过的轨迹都如他的《鸿迹诗稿》一般被吞没于历史长河,空留几行诗句哑然。
二、心死优尔桥傍
“江南忆,忆乍到余杭。十里平湖春色醉,游人自古醉为乡。心死优尔桥傍。”春色旖旎,百花争妍,余杭镇暖暖的春风扬起酒旗,空气中氤氲着的酒香几乎要让人醉死在优尔桥边。“优尔桥”古时指杭州西湖苏堤上的优尔座桥,即映波、锁澜、望山、压堤、东浦、跨虹 ,由苏东坡修建。“明月娟娟筛柳,春色溶溶如酒。今夕试华灯,约伴优尔桥行走。” 无论是浪荡才子寻花问柳、结交知己,抑或游历潋滟水光、空濛山色,江南的古朴小桥都会镌刻在他们的记忆中,载入诗篇,流传千古。
江南河网纵横,自然从不缺桥。“画舫珠帘,人运汗雨,填流塞渠,纨绔子又复征歌选伎于其间,郡中士女倾城而往。” 描写了清代每逢中秋、端午几日,苏州虎丘周围水路的拥挤与繁华。仅苏州来说,宋代《平江图碑》上的平江府城就有三百五十七座桥。据清《桐桥倚棹录》载,仅虎丘山塘一带三四里路中就有五十三座有记录的、颇具特色的桥。“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 便是江南。
不过,喜欢茶余饭后闲谈的江南人从来不满足于桥梁年代的古朴、造型的新奇,总要起个雅致的名字,再讲一两个故事,放一叶扁舟,几对佳人才子,几桩金玉良缘,才够把桥说完。《百忆编》曾提及草桥、宝带桥两处。越剧相传,梁祝在杭州草桥旁的望江门撮土为香、义结金兰,同窗三年而暗生情愫、至死方休,成为街头巷尾的美谈。宝带桥所在的湖本多风,一位仙女看到一叶扁舟即将被惊涛骇浪吞没,动了恻隐之心,于是投下玉带化为宝带桥,为湖周遭的百姓带来了安宁。“伤心桥上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唐婉、陆游的刻骨铭心,张继的忧愁隐痛,心中的万千秋意终究化身石桥。五百年的风吹雨打,掩盖了多少人面不知何处去的苍恻往事,多少才子春山飘渺、桃源无路的旧梦?
遗憾的是,张潡忆得“宝带桥头鸥鹭狎,得鱼渔父笑相呼。夜柁响烟芦。”似与今日热闹喧嚣的水乡迥异。早在元代,善住就形容宝带桥“借得它山石,还摒石作梁。直从堤上去,横跨水中央。白鹭下秋色,苍龙浮夕阳。涛声当夜起,并入榜歌长” 。古时的宝带桥静谧到连鸥鹭都可以安然入梦,近处的细碎的波声中夹杂着远处轻柔的吴歌,倚月入眠。无怪乎初临余杭,面对“绿烟红雾”、“艳冶极也” 的张潡要“心死优尔桥傍”了。江南的桥是游子心灵的渡口,是诗意的栖居,却不幸在商业、旅游业齐头并进的发展下满目疮痍。“虎丘,宜月,宜雪,宜雨,宜烟,宜春晓,宜夏,宜秋爽,宜落木,宜夕阳,无所不宜。而独不宜于游人杂沓之时,盖不幸与城市密迩,游者皆以附膻逐臭而来,非知登览者之趣者也。” 记得前年五一陪朋友游拙政园,亭台石桥都挤满了风尘仆仆的游人,比肩接踵、挥汗如雨,叶圣陶笔下移步换景的“图画之美” 已荡然无存,哪有“逍遥自得,享闲居之乐者” 的悠然?怕是只能在那些无人问津的雅致诗词中觅得一方净土了。 论《百忆编》中的江南文化(2):http://www.youerw.com/wenxue/lunwen_2161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