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悼亡诗之普遍性:啼血哀鸣,几近伤心欲绝
大体而言,唐代诗人中有过丧妻之痛的多多少少都将其悲痛欲绝的情感体验以悼亡诗的形式展现在历史长河中。从西晋潘岳祭奠杨氏写下的《哀永逝文》、《悼亡赋》和《悼亡诗》三首悼亡诗以来,以哀景述悲情的唐代文人雅士不在少数,特别是仙人永逝之后,凄迷寥落之情无处宣泄,值此只能借悲吟以抒情,来表达其失魂落魄之情状。自唐代第一位写下挽歌痛悼妻子的《悼妻诗》的唐暄起,不管是哪位诗人的爱侣弃世,其每首悼亡诗之中,无一不显露出奈何桥边情深缘浅,无缘只顾望断天涯路的泣血悲慨,无疑是悼亡诗人在哭过痛过之后又辗转叹息悲泣欲绝,痛惜怜惜之后又低落无助而深感无奈的表现。
爱侣逝世后不久,就有痴情郎纷纷写下其生命中第一首悼亡诗,以下列举较为著名的诗人之悼亡处女作,这也将是本文论述唐代悼亡诗情感变化之第一阶段的代表举证:
1.1 韦应物:伤逝之殇,凄至哀婉
丧妻后不久之血泪作当以韦应物的《伤逝》为最:
染白一为黑,焚木尽成灰。
念我室中人,逝去亦不回。
结发二十载,宾敬如始来。
提携属时屯,契阔忧患灾。
柔素亮为表,礼章夙所该。
仕公不及私,百事委令才。
一旦入闺门,四屋满尘埃。
斯人既已矣,触物但伤摧。
单居移时节,泣涕抚婴孩。
知妄谓当遣,临感要难裁。
梦想忽如睹,惊起复徘徊。
此心良无已,绕屋生蒿莱。
就该诗而言,是诗人刚进入没有妻子在身边的生活状态而记下的一种深为悲彻的情感体验,其情所起,不知所终,表达极为真诚恳切。韦应物直白的表达出两人结发已有二十载并与其妻在她有生之年可谓情深意切,相敬如宾的同时又能够患难与共的情感。两人经历了二十多年的风风雨雨,霎时又独剩其一人在空室之中暗自徘徊哀怜。再看到一向被妻子整理得有条不紊的家现如今灰尘四起、满目萧条,于是每每抚婴泣涕,怅惘追思,内中忧思不得解,神魂无主,一朝惊乍起之后,浑浑噩噩又一夕。这种近乎超出常态的悼念,从美学角度讲,斯人已融生命爱情于一体,由心理距离之美进入主客体的直觉形象,产生最大化的生活印象,诗人在这种忧思中将伤逝之美通向了人生意义的深处,从而获得了心灵的慰藉和灵魂的升华。
1.2 李商隐:房中之泣,切至苦伤
再有李商隐的妻子王氏病逝后不久他写下的《房中曲》:
蔷薇泣幽素,翠带花钱小。
娇郎痴若云,抱日西帘晓。
枕是龙宫石,割得秋波色。
玉簟失柔肤,但见蒙罗碧。
忆得前年春,未语含悲辛。
归来已不见,锦瑟长于人。
今日涧底松,明日山头檗。
愁到天地翻,相看不相识。
是诗被清人冯浩、今人刘学锴认作李商隐为王氏所作众多悼亡诗中的第一首,除了可以考知的时间因素外,也着眼于诗中不同寻常的深悲巨痛。[2](P77~78)诗中反应了诗人没来得及见妻子最后一面而深表痛惜,这和中国传统比较看重生离死别有很大的关系,也充分透露出诗人对他妻子的深厚情谊。诗人借“蔷薇之泣”表“伤悼之情”,回来之后得知妻子亡故,复又见到房中之景,枕头还是当年共同枕过的龙宫石,如今却只待李商隐一人续枕,顿生物是人非之感,今日明日比之昨日,实乃今非昔比、痛彻心扉!其中刻骨铭心之痛,又怎是一个愁苦可以解释得了的!这其中所表现出来的正是一种“李商隐式的苦闷”,“绝望”是其诗哀婉格调的基础,为“凄苦”的表达做了一层深厚的铺垫,而其苦闷也远较其他一般悼亡诗人为深。针对该诗最后两句诗文,明代钱龙惕有云:“‘今日’句孤甚,‘明日’句苦甚。”[2](P85)而这凄苦少不了妻子离世带来的悲戚的情感体验,大有声泪俱下之悲鸣的情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