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从来不受他人接济,不吃嗟来之食,也不用村里水井的水,每次都去很远的溪里挑水吃,村里人看他辛苦,劝他不必如此,但他坚持,因为“多劳多得,少劳少得”,打井的时候他没有出力,所以不用井里的水也是应该,再或者就是说溪里的水比较甜。村人敬茶给他,他喝过之后都要吐出来。但他也不是没受过他人恩惠,他身上的棉袄就是村里给的救济,但这也是经过村人反复劝说,请他帮忙,让他“不要再穿的破破烂烂去外面坏了马桥的名声”,他才勉为其难收下的。而且每提到这事,他都仿佛“吃了天大的亏”,还说这袄子会穿出病来。
除了吃,在住上他也很“讲究”,他一定得睡在屋外,因为睡在屋外“上可以通天气,下可以接地气,子时纳阴中之阳,午时采阳中之阴,是最补身子的”。他把梦也看的顶要紧,他认为,“睡在蚁穴边可以做帝王梦,睡在花丛里可以做风流梦,睡在流沙前可以做黄金梦,睡在坟墓上可以做鬼神梦”。他可怜世人“只活个醒,没活个觉”。他担水要走“之”字路,说这样省力,因为当年詹天佑修铁路就是修“之”字路。他不担尿桶,只在床的一头用竹槽从屋里穿出去,有尿就往槽里射,他认为这样比较“科学”;他冬天不洗脸,说洗多了伤皮,把一点好油气洗光了,反倒“不科学”。
马鸣的一切非正常的行为都令人愕然,不仅仅是在生活举止上。他的思想也绝对是超越那个时代很多人的,可以说,他之所以不被人接纳,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他异于常人的思想。如果细细体会,你会发现他绝不是没有道理可言,虽然他的行为举止在马桥的人眼里是疯傻之举,但是他的很多看起来疯傻的语言却暗含深意。
比如在“我”去神仙府刷马主席语录牌,为了对这里的几位神仙有所教育,“我”刷了一句“忙时吃干,闲时吃稀,平时半干半稀”,马鸣看到后对简笔字大发议论,说简笔字没有道理,反倒乱了汉字的“肌理”,是“逆乱之举”,还发出“时既已乱,乱时便不远了”这样“反动”的感叹,让“我”无从招架。
再比如他关于钓鱼的看法,他认为“钓翁之意不在鱼,在乎道。大鱼小鱼,有鱼无鱼,钓之各有其道,各有其乐,是不计较结果的。只有悍妇刁妇才利欲熏心,下毒藤,放炸药,网打棒杀,实在乌烟瘴气,恶俗不可容忍,不可容忍!”这样独特的想法,怕是在现在,也没有多少人有这样的见解。而放在那个时代,倒有了一种独特的道,一般的“烂杆子”又怎么会有这样的觉悟,说出这样文绉绉的话来呢?这样的话从马鸣的嘴里说出来,倒真有些遗世神仙的意了。
不仅仅是马鸣,神仙府的神仙们都是如此。他们整日逍遥,下棋、哼戏、赏景,这些高雅的行为看似与他们的身份及不匹配,然而这确实是他们日常生活的必修课。他们在偏僻落后的马桥活出了一道独特的风景,仿佛遗世而独立、羽化而登仙。这样的行为在当时的时代,却反倒成了一道保护障,让他们脱离时代话语的背景,得以生存。当然他们是自得其乐的,被人取笑也不以为然,反过来笑村里人终日庸碌,一辈子为人为己为后代,所为太多,反倒不如他们孑然一身,逍遥自在。但是马鸣的“哲学”却是不为人们所接受的,他们觉得这些道理都是疯话、笑话。于是这一类人,自然成了人们眼中的“疯子”、“异类”,他们消失在马桥人们的正常语境里,而是给冠上了非正常的称谓。 《马桥词典》中的“疯子”形象分析(2):http://www.youerw.com/wenxue/lunwen_2040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