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上海大学中国当代文化研究中心。上海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和文学评论编辑部联合召开的当代文学与‘大众文化市场’学术研讨会“于2002年11月2-3日在江苏省昆山市周庄镇举行。来自北京。上海。广东。山东。江苏。浙江。湖北。福建。新疆等地的三十多位学者出席会议,并就当前中国的文化和文学生产机制,最论文网近十年的文学创作和文学批评,及其新的可能性等问题各抒己见,进行了广泛。深入的讨论。
上海大学的王晓明首先代表会议组织者介绍本次会议的缘起。主题和基本设想。他说,从80年代至今这二十年来,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文学与社会的变化同步,进入到一个关键。但又令人感觉困惑的阶段。我们都认为现实环境所呈现出的一切已经改变了我们以往的生活;而对那些引起文学和现实生活变化的各种因素却又缺乏认真的分析研究和透彻的见解,对其中新的可能性的方向并不明朗。他指出,要想回答大家的困惑所指,短期内靠个人的努力并不能完成,需要我们大家一起讨论,充分交流彼此的意见。他还说,为避免这次学术讨论会异化为一种形式,我们没有惊动学术界的前辈,也没有请各级领导为会议打开场锣鼓“,甚至没有按照所谓国际会议的惯例,要求提交并宣读论文,更不组织旅游活动;而是充分利用会议的四个半天共八个时段(每个半天分发言与讨论两个时段),讨论中你来我往,使问题从表层而至深入,在充分展开批评和反批评中,使真正有价值的思想观念在分歧中慢慢呈现出来。
(一)
如何认识当前文化/文学生产机制是会议的主要议题之一。王晓明认为,当前文化与文学的生产机制与过去相比发生了很大变化。以文学为例,五六十年代国家主要通过作家协会和出版机构来组织和管理文学活动,现在这种管理的重心明显向出版方面转移;而出版社一方面产业化,以追求利润为原则,另一方面又是国家体制的一部分,具有垄断性,它对文学的管理就尤具特色。他同时列举从文学教育到社会对历史的集体记忆等多方面的因素,认为这些都构成了当前文化和文学生产机制的重要部分。他强调,今天的文学研究应该充分考虑生产机制的影响,才可能对当下的文学创作和批评作出贴切而深入的分析。他同时认为,这方面的研究,如果仅仅援用文化工业“。大众文化“之类西方概念是远远不够的,必须通过切实而具体的研究探索新的观念和方法。福建师范大学的南帆说,在这个新的机制中有几个环节是他特别关注的:一是关于市场的概念,在这里,利润“是好字眼,但不能仅仅把创造利润当作衡量作品好坏的标准。目前文化产业的利润仅次于航天业,文化产业是21世纪的朝阳产业,但他认为值得注意的是目前大家都在谈论市场,但是文化市场是值得进一步分析的。现在市场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公平交易的平台,市场已经成熟到可以制造热点的地步,比如,如果你没读过一本十分幼稚的畅销书,你就是落伍的人,等等,这就是市场所形成的一种新意识形态。二是市场与话语权力的结合,80年代建立了这种想象:市场是与思想解放联系在一起的;特别在文化人想象中,市场是与民主联系在一起的,对市场的好感主要来自这方面。三是市场与大众复杂的联系,30年代提倡大众化,连同40年代提倡文艺为工农兵服务,当时的大众“是GM主力军;而现在在大众文化市场“中,大众“是创造利润的人,虽然都使用大众“一词,但其间已经发生了深刻的转化,市场掩盖了许多复杂的历史关系。
南帆的发言还强调了文学与意识形态的关系。他说,文化是意识形态的一个层面,即使了解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关系,政治与意识形态的关系,并不一定了解文化与意识形态的关系。他引用阿尔都塞关于集体记忆的理论,说明一种想象性关系所形成的控制力量。他说,文化层面的意识形态不容易察觉,它通过符号体系发挥作用,例如在文学中,在武侠小说中,都可以传递出诸如种族。性别等意识形态的信息。在文化里面,文学是意识形态变化中非常活跃的因素,文学往往以敏锐而深刻的感性洞察力来宣布恩格斯所说的现实主义的最伟大的胜利“。视界主编李陀在发言中探讨了文化/文学生产机制的动力问题,他认为不能忽略民族国家这个动力。在20世纪的世界局势中,地缘政治成为国际政治最重要的方面,跨国资本在中国经济领域的渗透与反渗透所形成的张力,已经进入中国文学。文化生活领域。他特别强调应该充分认识这种动力中的张力关系,比如建设社会主义民族国家与西方启蒙传统的紧张关系,当前不仅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社会与市场之间也有冲突,我们的会议就体现为与市场的一种紧张关系,对知识界不能下简单结论。鉴于动力中复杂的张力关系,李陀认为,必须意识到套用西方理论解释中国经验的有限性,虽然这是一份可贵的理论资源,但对中国经验而言,它不足以提供有效的反思,也就无法作出有效的阐释。对当代文明面临的危机进行新的阐释性描述,这是人文知识分子的重要任务,否则无论科技为我们提供多少物质方便,人类都还是没有摆脱黑暗。总之,李陀认为,我们必须注意分析动力机制的复杂性。
在一般人看来,当今发达的传媒业正在不断缩小传统意义上文学的空间。对此,上海大学的蔡翔在发言中探讨了纸面媒体与文学生产经验“的关系。他先着眼于微观,分析时尚类杂志生产的特点:一,不靠发行获取利润,利润主要来源于广告,并根据对读者群的定位寻找广告商,再由此组织刊物的叙述方式,因此,它面对的其实是小众“而不是大众“;二,当刊物确定它的读者群的概念后就是叙述,即表达一种生活方式,并以此来检验我们的生活是否时尚“;三,极力抓住未来的可能性,提供关于未来而不是关于过去的想象,比如关于家庭“。幸福“。身份“。健康“的未来想象与可能性。蔡翔认为,正是第二。三部分转化为一种意识形态,由某种生活方式转化为表意叙事,并成为既定生活模式,生活方式由此被文化工业生产出来,以时尚“或不时尚“的观念来控制我们。再来看文学,从表面看,出版社鼓励长篇小说的繁荣,但实际上版税的影响非常大,艺术创新在版税制度面前退缩了,目前中短篇小说创作正不断萎缩,使文学创作的基础被削弱,这将影响后十年长篇小说的繁荣。另外,文学杂志要进入市场,也产生分层现象,一部分杂志专为白领“,一部分专为顶级富人“……但蔡翔最后表示,有一种真正的大众也许还没进入我们的视野,他们不属于时尚的“高档消费群体;就此而言,寻找新的读者也就是寻找没有被遗忘的精神诉求和历史记忆。南京师范大学高小康关于市场与文学关系“的发言倾向于寻找文学与市场的同一性。他说,古人有所谓著书都为稻粱谋“,对此我们不应该仅仅理解为作家放弃了精神自主性,也应该理解为是古代文人的一种生活方式,是他们和社会的交换方式。当代文化市场与传统相比自然发生了根本变化,但正如历史上商业的发展非但没有破坏文学的精英价值,而且高效率的市场运行机制将增进文学向多种文化形态发展的可能性,大众传媒也将促进文学活动的传播。
北京大学的韩毓海在发言中对比西方与中国文化传统的差异,强调中国文化/文学传统所着力描摹的是一个情“的世界。他说,无论从研究商品开始的政治经济学理论,福科对西方以资本为中心社会的批判,还是哈贝马斯对不同时期市民社会。平民社会和大众社会的区分所做的贡献,都体现了西方的理性传统。他举英国经济学家亚当·斯密和文学家笛福为例,亚当·斯密和笛福在历史上作为经济学家和文学家的角色都曾前后置换,其原因也植根于西方文化注重范畴。实证和条分缕析的理性传统。中国的情况则不同,他举海上花列传和马桥词典为例,认为这些小说并非环绕一个中心,其中许多非理性行为只能用一个情“字来解释。像海上花列传中三人连环套的故事情节表明中国人的情的世界如此复杂,以至于有关中国现代性的思路始终没有解决情“的问题。天若有情天亦老“,以情“来解释翻天覆地的政治GM,也可视作这种传统的投影。韩毓海的发言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对以西方理论诠释当今复杂的中国文化/文学现实的怀疑。华东师范大学的罗岗对在权力和话语之间运作的文化/文学生产机制进行分析,他认为比较成功的期刊或媒体书目注意在市场和体制之间寻找平衡,而不可能长久地徘徊在边缘。他说,90年代以来市场发生变化,新技术的加入,网络空间的出现,互联网改变了我们对文学和文化生产的看法,而目前社会对新经济的兴起还有所忽视。伴随网络兴起而诞生的是新经济神话,所谓眼球经济“,追求点击率,人们对网络的热情,引起跨国资本和外国基金的关注。文化生产带来新的可能性,比如业余思想者。写作者和新网络群体纷纷出现。另外,网络已经开始制作自己的经典,像大话西游现象,其实是网络讨论的结果。在进行上述分析后,罗岗还提出网络文学必须应对的问题,比如在版权。作者和传播问题上如何抵制资本的压制,如何通过技术手段保护和发扬民主精神,但他认为目前不能高估这种可能性,因为网络文学毕竟徘徊于资本与市场之间。面对文化/文学生产机制的转变,江苏省作家协会的费振钟对作家协会在目前文学生产机制中的作用表示忧虑,他认为目前作协的人事制度和工资制度已不能满足作家的要求,作家协会无力组织文学生产,作家越来越不愿意参加作协活动,在作协活动中经常看不到作家的影子。
(二)
如果说,关于当前文化/文学生产机制的讨论是90年代以来文学形势变化所引起的思考,那么讨论必然涉及对这十多年来文学创作情况的看法。出于不同的学术背景和切入角度,大家对这十五年来文学经验的认识和评价也不尽相同。
华东师范大学的倪文尖认为,90年代与80年代文学创作明显不同的是在权力和资本抑制之间打擦边球,这种关系常常表现为微妙的转换,相互利用,最终目的是满足市场欲望。90年代文学还有一个显著特点是利用80年代的文学资源,比如余秋雨的散文多表现了80年代对文化的理解,再比如90年代的流行歌曲涛声依旧的作者其实是80年代的朦胧诗人。虽然其间有转换得比较成功的作品,但倪文尖对90年代文学创作的总体情况并不乐观。他认为,这首先是文学观念的问题,即文学是怎样的,文学与经验的联系,特别是与那种既凝聚着个人化。又是处于社会中的个人经验的联系。现在关于都市的叙述中看不到中国都市发生的真故事,故事是套路。模式化的。90年代中期以后,文学中有关注底层生活的作品,但那底层还是程式化的。从文学技术层面看,小说的呈现能力如对细节和场面的描写,远不如对故事过程叙述得好,作家的描写能力实在让人不敢恭维。那些在80年代成名。90年代继续走红的作家的前景也不容乐观,比如莫言的作品忽好忽坏,表明他对自己的作品缺乏反省和判断能力;王安忆则相反,她是自觉与思想界保持互动的作家,由于过于自觉,创作陷入另一种观念化倾向。上种红菱下种藕表达了一种情怀,但这种情怀可以写一篇好的散文,作为小说,她最想表达的却不是目前写出来的。因此,倪文尖认为对90年代文学持反省的态度会更具有价值。
对文学现状的反省逐渐深入到对研究者自身文学观念和研究方法的反省。复旦大学的郜元宝对一部分会议代表研究方式的改变提出质疑。他说,在座的一些批评家在80年代都曾经是名副其实的赏花人“,但今天却转向文化批评,只问种子和泥土“,方法论上的这种转变,是否意味现代人更关注文学管理问题,而对人的灵魂问题不再关心,我们在进行文化研究时,从文化跳到文学,但从事文化研究后还能不能回到文学研究?他的意见引起与会者的讨论。南帆认为,回到文学研究“,这里需要回答的问题是文学研究是什么?人道主义回答是对人的研究,新批评认为是对语言的研究,这些构造本身即是一种话语,具有意识形态的背景。王晓明说,我们今天所以要来讨论文化/文学生产机制,恰恰是因为我们觉得在80年代获得的那一套文学观念,已经无法有效地解释今天的文学现实;但他同时指出,郜元宝的批评包含着非常重要的内容,值得与会者仔细思考。李陀对80年代他曾认为文学的根本就在于形式的看法进行反思,他说现在看来,在当时背景下形成的这种看法有许多问题,为什么用文学生产代替文学创作?就是为了打破那种以为文学是创作主体靠主观建构的“陈旧观念。蔡翔进一步说,作家写作。作品成为经典是一个过程,而不仅仅是一件成品。我们过去只承认主体性,其实也并不符合当时的情况,比如重逢的背后是各种政策和形势参与的过程,80年代的各种观念支持着作家的写作,像冈底斯的诱惑和棋王都离不开当时的语境。90年代的文学作品越来越趋于雷同,文学基础发生危机,恐怕也不应该仅从作家的主体性来考虑问题。上海大学王鸿生的发言则使郜元宝提出的问题更为明晰,他认为,采取文化研究的机制把思想吸附进去,使个体。心灵,以及审美和乌托邦走下坡路,我们变成自己的对立面,似乎个人感性。经验走到头了;另一套术语:民族国家。资本。权力等成为大辞条。他希望有一部词典“能在两者之间找到一种解释,而不是简单地抛弃或词语之间的断裂。否则,这样的研究将导致危机,因为我们把文化研究出发点上的东西丢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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