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来的小说创作中,白先勇对这种冷静语言的运用愈发得心应手。《狐恋花》中娟娟讲述她的妈妈:
“我爸用根铁链子套在她的颈脖上,把她锁在猪栏里。小时候,我一直不知道她是我妈妈。我爸从来不告诉我。也不准我走近她。我去喂猪的时候,常看见附近的小孩子拿石头去砸她,一砸中,她就张起两只手爪,磨着牙齿吼起来。那些小孩子笑了,我也跟着笑——”[ ]
这样一段不平常的童年经历,就算时隔多年,听来仍然叫人胆寒心惊,然而当事人娟娟的口吻却是如此平静,好似在讲别人的事情。讲完之后竟然也只是“嘿嘿”地干笑了两声,使读者心惊之外更添心痛。接下来的一段文字则更加冷冽,甚至到冷酷的地步。云芳老六问起娟娟,是谁替她开的苞,娟娟答道“我爸”。短短两个字,真是叫人肝胆欲裂。而云芳老六却也只是站在娟娟身后,双手一直蓖着她那一头长发,没有做声。二人所讲述的事情是如此残酷而不堪回首,但二人的语言和外在表现却意外地冷静平淡。作者不发一言去作评论或情感上的引导,但读者却往往可以产生深切的同情心。这正是白先勇语言技巧的高明之处,他以冷静直入读者之心,使读者自己去判断作品以及作品中的人物,切己地产生专属于自己的感受,从而使作品情感的表达更加切入人心,产生不动声色的深刻之美。源-自-优尔:,论^文'网]www.youerw.com
(二)简洁朴素
白先勇的小说语言整体看来简洁、平实、朴素同时又意蕴深刻。浓尽必枯,淡者屡深。所谓朴实却有华。他的作品很少有直接抒情,写情的形容词非常少见,大都是简洁朴素的叙述。他亦从不追求繁华富丽的辞藻与复杂曲折的句式,往往是平淡中见悠远。他曾谈到他语言的两种来源,一是古典小说的陶冶(例如对作者影响至深的《红楼梦》),一是方言的影响。作者因个人经历而会说好几种方言,他亦将这些方言有效地应用到自己的小说写作当中,产生了无与伦比的精彩效应。《金大班的最后一夜》里:“娘个冬采!金大班走进化妆室把手皮包豁啷一声摔到了化妆台上,一屁股便坐在一面大化妆镜前,狠狠的啐了一口。好个没见过世面的赤佬!”[ ]这一段,“娘个冬采”、“豁啷一声”、“啐了一口”、“赤佬”都是方言或者古语,难得的运用得如此纯熟流利,佻达的舞娘形象跃然纸上。他还善于使用口语化的语言,例如《永远的尹雪艳》中的一段:
尹雪艳有迷男人的工夫,也有迷女人的功夫。跟尹雪艳结交的那班太太们,打从上海起,就背地数落她。当尹雪艳平步青云时,这起太太们气不忿,说道:凭你怎么爬,左不过是个货腰娘。当尹雪艳的靠山相好遭到厄运的时候,她们就叹气道:命是逃不过的,煞气重的娘儿们到底沾惹不得。[ ]
“功夫”、“打从”、“背地”、“数落”、“气不忿”、“左不过”、“货腰娘”、“靠山”、“相好”、“煞气重”、“娘儿们”、“到底”等,都是口语化的语言,是平素人们常常挂在嘴边的,白先勇将它们运用到文章里,不但不粗不俗,反而平中见奇,俗中见雅。以朴素的语言写富有浓艳色彩感的交际花形象,没有用以往作家中惯有的浓墨重彩来描绘人物,使得人物形象更加富有层次感,任何读者都可以在一个非定性的环境氛围下去理解尹雪艳,去拥有一个“自己的尹雪艳”。
二 精到的比喻
白先勇的作品给人印象深刻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善于运用比喻。他的比喻分为两种,一种是喻情,即将情感喻于形象的比喻当中。例如《满天里亮晶晶的星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