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物真实与艺术荒诞

(一)人性的艺术阐释

1。小人物的艺术呈现

19世纪俄国批判现实主义兴起,小人物的生活状态作为整个社会的缩影,其文学价值和启示意义受到重视。受之影响,中国作家也开始以普通小人物的生存状态为载体,反应社会问题,寄寓人道关怀,小人物成为了一个艺术范畴。小人物多是地位不高、没有名望的普通人,具有普遍性易产生共鸣。因而电影领域也常常将小人物作为切入点,塑造各式各样的社会底层人物,反应人们的生活状态和精神困境,这使电影具有社会意义也迎合了观众的审美心理。这种小人物电影不同于传统的主旋律电影,少了意识形态和价值观的束缚,有更大的艺术发挥空间。

2。 反崇高的小人物

在1937-1989的共名时期,中国影片中呈现的人物多是单一性、脸谱化、模式化的高大全式的英雄人物,如《智取威虎山》的少剑波、《沙家浜》的郭建光等,即使在90年代,《焦裕禄》、《孔繁森》等影片中呈现的也依旧是趋近完美且具有教化作用的英雄人物。此类影片将个人置于共同的时代主题下,个体的独立性被掩盖,因此人性的真实全貌无法窥见。管虎从二元对立、非黑即白的传统价值观中跳脱出来,试图挖掘历史背景下、社会环境中人的真实状态。同样是抗战题材,他塑造了反崇高、平民化的小人物来共同反思战争与人性。《斗牛》中的牛二胆小怕事,平庸懦弱,没有崇高的政治理想和政治觉悟,是个贫穷普通的破落户。但他却误打误撞凭借一己之力传奇性地完成了“地道式”的复仇和八路军交代的使命。在一个时代里,他们无力拯救民众,顶多慰藉自己漂泊无依的心灵。 导演将人类的欲望在牛二身上直白地表现出来,牛二有食欲,为了裹腹他会与救命的奶牛抢粮食,他有情欲,对着寡妇九儿会蠢蠢欲动,他有求生欲,在日军迫近民族危亡的时刻,却不愿接受养牛的任务甚至临阵脱逃为了保命。管虎客观描摹了人在面对战争时的恐惧和自私,展现了战争阴影下人性的真实。但管虎并不是把“小人物”作为“英雄人物”的陪衬或“对立面”来刻画 的。牛二身上也有着英雄的同理心和人性关怀,在逃亡过程中看到流离失所的难民时他会将仅剩不多的牛奶慷慨赠予,在奶牛生病奄奄一息时会跑回危险的村子找药救治,在日本军涩谷拿出全家福求饶时愿意抛弃民族偏见饶他一命。管虎借世俗化、反崇高的小人物的视角,完成战争残酷和人性真实的探讨。正如杰姆逊所说:“伟大的当代英雄只可能是精神分裂的人,只有这种人能摆脱一切符码,回到最原始的状态(精神分裂的流涌)。” 《老炮儿》中的六爷也是一个有着性格缺陷的普通人,编剧董润年曾言:“我看后来有一些评论,认为过度美化了六爷、老炮儿这一批人,但其实写的时候是带着一种冷静的、甚至是批判的态度。” 管虎在表现六爷时,并不掩饰人物的性格弱点。六爷保守落后、因循守旧,盲目排斥新事物和新变化。同时,他事业无成、父子淡漠,是生活上的失败者。但导演却把英雄主义赋予在一个失败者身上,这位英雄与时代的抗争并没有成功,他最终倒在冰面上,象征着他所坚持的忠孝礼义价值观的式微和衰颓。但六爷身为孩子的父亲和传统价值观的捍卫者,他的执着和坚守因此而更为高贵。论文网

3。非主流的小人物

管虎的成长经历了“共名”时代与“无名”时代的交替,时代的更迭催生了他的反叛意识。同时代的导演或歌咏英雄人物赞颂社会进步,或创摄喜剧迎合大众需求,但管虎离经叛道,他关注到了纷繁复杂的社会环境中的弱势群体。他们裹挟在时代的洪流中,或主动或被动地被抛弃,在夹缝中无力挣扎。管虎将拍摄视角转向这群非主流、边缘化的小人物,表达被忽视人群的内心诉求。改革开放大潮袭来,市场经济冲击了传统的计划经济,开放、多元的价值观对保守的社会体系发起挑战。此时的中国社会中除了下海经商、勤学苦读的人群也有对物欲横流、混乱无序的社会排斥抵触的青年群体。《头发乱了》中管虎以摇滚为切入点,表现了叶彤、卫东、彭威等青年群体的苦闷与困惑。电影用“头发”隐喻人物性格,叶彤黑色的长发在空中甩动,彭威半长的头发随摇滚乐舞动,卫东短短的头发压在制服帽下等。导演反复强调的凌乱“头发”,影射了秩序重建、思想蓬发、物欲横流的新形势下,非社会主流青年群体的激情和迷茫,表现了在保守与开放两个主题不断对峙融合的社会现实中青年群体重建价值观的困惑和追索。影片中有以卫东为代表的保守派,坚持规矩、不知变通,有以彭威为代表激进派,不羁叛逆、标新立异,也有以叶彤为代表中间派,在保守和开放中犹豫不定、迷茫不安。管虎用客观冷静的镜头记录下90年代中国社会中不被主流关注的青年群体所处的生存处境,展现了政治经济巨大变革下青年群体思想心理的变异,挖掘出他们内心的巨大空洞。在《杀生》中,导演管虎进一步指出非主流群体的困境,他设置了一个虚拟的空间,将牛结实置于食物链的底层,放大了社会舆论、村民群众对他的不满和排斥,牛结实完全处于孤立无援的地步。在这种困境下,人物内心的痛苦挣扎显得更为真实和剧烈。牛结实疯疯癫癫、离经叛道,用荒诞不经的举动掩饰内心的善良柔软,导演用浓烈的色彩、奔放的音乐、怪异的行动等形式来彰显人物乖戾不羁的性格。但这场生命的狂欢燃烧殆尽之后只余灰烬,牛结实众叛亲离,孤身赴死,这清冷寂静道出了牛结实内心的柔软真实,衬得人物更为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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