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古炉》中的人和事很多都确有其事。在贾平凹的自传体散文《我是农民》中,我们可以找到大量《古炉》中的人、事原型,有些名字和情节甚至照搬无误,这在很大程度上使所要重建的历史可观可感,其真实性大大提高。为了使这种真实性牢牢地嵌在小说之中,贾平凹不断打磨自身记忆,让记忆自动投射于古炉村,通过尽态极妍地构造古炉村的整体面貌来反思“”是如何在广大农村生长壮大的,历史也将随之以更贴近原貌的方式得以重建。因此,他以细腻得近乎零碎的笔调不遗余力地描绘古炉村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不管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婆媳争斗、夫妻不和、顽疾缠身、说病招魂、怀孕生产、婚丧嫁娶的家庭琐碎,是砍树、犁地、插秧、捉虫、修渠、扬场、烧窑的生产劳动,还是开批斗会、贴大字报、破除四旧、造反审查、文争武斗的政治运动,一切乡村风光、衣食住行、家长里短、鸡零狗碎都尽收眼底、一览无遗。这种百科全书式的精雕细琢让历史的纹理毫发毕现,重建原生态历史的愿望也就达成了。文献综述
第二,自20世纪始,越来越多的作家开始以“异常视角”来叙述故事。从卡夫卡的《变形记》到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从鲁迅的《狂人日记》到余华的《一九八六》,不一而足。叙述者或以动物、白痴的眼光打量世界,或以死者、儿童的口吻讲述事件,无不肩负着叙述基调的制定与主题命脉的走向问题。《古炉》亦借鉴了“异常视角”的叙事方式,在第三人称视角的前提下,依附于狗尿苔的视角,常常通过狗尿苔这个鸿蒙未开的精怪侏儒的眼睛来观察生活和叙述故事。作为全书的线索性人物,狗尿苔的身份并不高大,反而极其尴尬。他是祖母蚕婆从州河抱养的孩子,无父无母,“前无来处,后无落脚,如星外之客” 。自从爷爷被国民党军队抓丁后,蚕婆就成了“伪军属”,狗尿苔就成了众人口中的“残渣余孽”,这一政治帽子加之其长不高的生理缺陷,使狗尿苔在古炉村的处境艰难,受人欺侮,唯其稚拙天真的年龄特征和善良悲悯的自然品性令他在频繁运动的年代得以在夹缝中生存。贾平凹塑造狗尿苔这个纯良的孩子形象,就是欲以儿童的眼光来打量“”,反思成人世界的肮脏污秽,尽可能地去除多余的成人思维,重建起一段相对客观的“”历史。然而,由于狗尿苔这种身份的特殊性,实际的历史根本不可能出现这样“去成人化”的情况,历史的虚幻性又呈现出来了,它与真实性紧紧裹缠,融合成最为原始的混沌性。这样强大的写实技法给《古炉》的“”叙事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最大限度地隐藏自我,内敛情绪,恪守沉着冷静的心态,借狗尿苔之眼审视并反思“”的荒唐与历史的混乱,一如贾平凹的创作一直所追求的那样:“以最真实朴素的句子去建造作品浑然多义而完整的意境,如建造房子一样,坚实的基,牢固的柱子和墙,而房子里全部是空虚,让阳光照进,空气流通” 。
从以上的分析中,我们不难看出贾平凹在《古炉》中一改“伤痕—反思”文学的二元叙事模式,他“把熔化在古炉村的生活里,极力回避主题先行的先验预设,让在小说的生活里自然长出,让人性在中自动表演” 。除狗尿苔、蚕婆和善人的纯善以及麻子黑、黄生生、马部长的纯恶以外,大多数人物没有简单地以好坏正邪加以区分,“坏人也谈不上是坏人,好人也谈不上是好人,也有他善良的一面,也有他让人憎恨的一面” ,这才是真正地扎根历史,一面反思对“”起到推波助澜作用的群众所拥有的善恶无解的复杂人性,一面重建起极具混沌感的符合本真实情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