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爱怜的憎恶:善恶美丑的统一与矛盾
资本主义社会的丑陋与凡俗,人们对金钱与权力的执着与疯狂,是芥川龙之介憎恶与厌烦的催化剂。芥川龙之介身处动荡的大正时代,他一生遭遇种种不幸,认为人性是丑恶的,人生是痛苦的,因此芥川在他的作品中用极其夸张的笔调表现了人生与社会的丑恶。他通过对世间荒唐和丑恶的描绘,展现了普通民众直面现实的残酷与无情却从未放弃生命、反而顽强与命运斗争的野蛮生命力,对人的价值与温情表示出由衷的感叹赞美。但在探寻现实与人生意义的道路上,芥川龙之介越来越清晰的看到社会与人心的丑恶,因此他对善格外珍视,认为即使只是一瞬间的光辉也必须要牢牢抓住。芥川龙之介毕生所揭露的“假丑恶”,实质是他对“真善美”的强烈追求,当这种追求在沉痛的现实丑恶中无法实现,他便将死亡当作对美的殉葬。[7]
(一)对人性的深爱论文网
芥川龙之介虽然所见大多是人性的丑陋,但是他并未完全被“性恶论”所支配,在他的作品中常常透露着对美好人性的渴求与追寻。
首先,在毫不留情地检举人之丑恶的同时,芥川龙之介从不掩饰他对善的赞扬。《蜘蛛丝》中杀人放火、十恶不赦的犍陀多,虽然因为自私自利被佛世尊再次打入地狱,但那根本可以救他脱离苦海的蜘蛛丝却是因为他曾经的一桩善举才有机会出现在他面前。《南京的基督》致力于揭露卑劣而丑陋的救世主耶稣,但是其主人公宋金花却是一位拥有纯洁高尚心灵的妓女。她迫于生计沦为暗娼,即使有接客便能转移梅毒从而使自己痊愈的流言,在身患梅毒之后她也坚决不再接客,不愿将自己的苦难转嫁给别人。在宋金花身上作者寄托了一人承担苦难绝不牵连无辜的基督精神,也正因如此,芥川龙之介赋予了她美好的结局。[8]浪漫主义情感渗透在《南京的基督》中,即使是对于私窝子所信仰的耶稣之梦,虽是虚妄的梦幻,芥川龙之介也倾入了他的疼爱与怜悯。[9]同样写到宗教信仰的还有《基督徒之死》。罗连卓抛却社会流言蜚语,以超乎常人的心境,以俯瞰大千世界的悲悯之心义无反顾冲入火海,完成了其人性之善与基督教义的完美交融。刹那间的感动,是人世间最为尊贵的事物。罗连卓以死殉教,其燃烧着的高尚人性点亮了围观者的心灵,使他们得到了精神的浸礼。[10]由此来看,罗连卓没有死,她以崇高的品德感染了他人,完成了精神上的复活与永生。
其次,芥川龙之介除了擅于在作品中刻画善恶的对立统一外,也有一些将纯粹的真善美作为主题的作品。在《杜子春》里,他高举爱的旗帜:母亲爱孩子,因此再大的痛苦都可以承担;孩子爱母亲,所以放弃成仙也毫无怨言。《橘子》是芥川龙之介笔下不多见的温暖色调,那个邋遢的小女孩从火车窗口扔出来的金黄的橘子,成为了小说阴郁晦涩的画面中分外温馨的一道暖色。文中的主人公被索然无味的人生包围时,小女孩对弟弟的关爱给他带来了无言的感动,姐弟之间的温情刹那间点亮了主人公周围的昏暗和阴郁,拨动了主人公死水般寂静的灵魂。此时,至亲间的脉脉温情成为了治愈乏味人生的良药,成为了主人公欣喜和感动的源泉。[11]《橘子》表现出的是浓郁的人间真情,是最朴素最真实的美,是即使世态炎凉、人情淡薄,也要摒弃庸碌无聊的人生,对人生充满希望的信念。如同评论家吉田精一所言,“在这篇作品中,龙之芥让人们看到了他从悲观厌世和奇谈怪论中解放出来的那种健康向上的表情。虽然小说中的背景中隐藏苦难以摆脱的忧郁不安,但是弥漫在作品中的感动的实质是绝非不健康的。”[12](p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