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方电影的叙事策略
前苏联电影导演米哈尔科夫在阐述他所执导的影片恋人曲的时候曾经说:世界上没有被人讲述过的故事已经没有了。“他的这种说法不是没有道理的。在现实生活的历史长河中不同人的人生经历的相似性和文艺作品中作者对戏剧性事件选择的重复性,都决定了叙事性艺术(小说。戏剧。影视等)论文网中情节模式的形成。这便是人们对叙事性艺术进行母题研究的基础性前提。情节模式,这是一切商业电影和艺术电影创作无法摆脱和回避的东西。商业电影利用情节模式赚钱,艺术电影努力在旧有模式的基础上实现变异。因此,要想真正地解读和分析一部影片的叙事策略和叙事特征,分析它的母题类型便是十分必要的途径。
归来的情节母题被观众定位为爱情失忆“式的,不是没有道理的。在张艺谋的归来尚未归来“之前的日子里,这种情节母题的电影作品已经足够多了。在本文中,我们选出了三部比较有影响和具有代表性特征的电影作品来与归来进行比较,以期从对比分析之中更加准确地评价归来这部影片取得的成就和存在的不足。这三部影片分别是:
1鸳梦重温(美国,米高梅联美家庭娱乐公司1942年出品)。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英国,在作战中失去记忆的查理斯,在一个小镇的庆祝战争结束的狂欢活动中邂逅了当地的歌舞女郎波拉。善良的她把他带到乡下养伤,并试图帮助他恢复记忆。然而,他只恢复了说话和写作能力,并且成为一个作家,却无论如何记不得自己此前的身世和一切经历。两个人相爱结婚之后,查理斯前往大城市推销他的小说,碰上了一场车祸,竟然因此恢复了曾经的记忆,但却忘记了跟他已经生活3年的波拉。查理斯回家经营了一家很大的公司,波拉成了他的私人秘书,可是,在心理医生的劝告下,波拉没有向他表露身份。波拉经过漫长而揪心的等待,查理斯总算靠着朦胧的回忆和自身的努力而摸索着回到了他和波拉居住过的小巢,他突然想起了一切,认出了波拉。他们终于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2长别离(法国。意大利合拍,1961年CommercialPictures公司出品)。这是由法国著名女小说家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作品。故事讲述的是,二战结束已经16年,咖啡馆的女主人黛莱丝仍没有丈夫的音信。就在法国国庆节那天,咖啡馆门口一个哼着小调的流浪汉引起了她的强烈反应,她觉得他就是自己的丈夫。黛莱丝用尽各种方法,企图唤起失忆流浪汉的记忆,包括请她丈夫的姑母帮忙。这件事情使得她没有办法正常地生活,也直接影响了她的追求者和她的关系。然而,她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流浪汉始终没有记起一点往事,也没有明显的迹象表明他的身份。
3妈妈(中国,西安电影制片厂1990年出品)。被丈夫抛弃的年轻母亲梁丹不得不独立抚养患有脑残疾的儿子冬冬。冬冬6岁时患癫痫性痉挛,导致大脑损伤,已经13岁的儿子病情丝毫不见好转,但梁丹却执著地相信冬冬的病能治好,并试图用各种方法唤醒儿子对童年的记忆。她的努力使她陷入巨大的感情矛盾和生活压力之中,不仅给同事造成了麻烦,也给她的追求者和前夫造成了困扰,梁丹在工作与照顾智障儿子冬冬之间感到心力交瘁。一次,冬冬失踪时癫病发作,被裹身的布缠死了。
显而易见,上述三部电影的母题都是某个女子试图唤醒一个失忆的男子恢复记忆“。尽管在归来这部影片中,呼唤者和被呼唤者的性别与上述三部作品不同,是丈夫试图唤醒妻子,但是就唤醒失忆者的记忆“这样一个核心母题却是一模一样的。
鸳梦重温是一部典型的好莱坞式的情节剧,此类作品迎合着数量最大的通俗观众,努力用蹊跷曲折的情节来吸引他们,用催泪弹式的煽情手法制造他们情感的大起大落和观众对弱女子的同情以赚取他们最多的眼泪。这样的情节常常利用巧合来制造情节的波澜,尽管这样的巧合是现实生活中很难发生的。
长别离却完全不一样。这部作品的创作者丝毫没有制造神奇情节的打算,相反,他们认定那些如生活一样平常的行为中更加富有令人值得细细体会的东西。例如,一个清晨,女主人公来到了那个流浪汉居住的塞纳河边的垃圾场,她静静地坐下来,耐心地等待着流浪汉从破帐篷里出来。她努力不去惊吓这个可怜的人,而是一点点地接近他,然后帮助他剪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画报上的小人儿。
过分追求眼泪效果常常掩盖着作品内涵的苍白,反而是这样揪心的情感表达才更加令观众感到了震撼和深深的反思。
情感表达一直是国产电影的软肋。由于多年来极左“观念的影响和对文艺作品教化功能的过分倚重,国产影片常常把人类情感简单为阶级的。爱国主义的和英雄主义的。这样的情感概念化顽疾使众多的国产电影被观众批评为虚情假意“。影片中的人物往往横眉立目地辩论着生活观。爱情观,夸张地号啕大哭,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即便是在大导演创作的诸如金陵十三钗和私人订制这样的影片中,情感硬伤依然比比皆是。如果说第六代导演比此前的那些中国导演有了一些进步,那便是情感表达的个性化和真诚。
第六代导演张元的妈妈描绘的便是这样小人物的小感情。作品从始至终沉浸在一种凝重迟缓的节奏氛围里,让人们从这种压抑的叙事节奏中体会着一个母亲无谓的坚守,从而体验出母性的伟大来。
归来的题材不能不说是一个大胆的选择。以这样严肃的政治内容去博取以青年为主的观众群体显然存在着巨大的风险。影片的编导者考量了中国观众的欣赏趣味之后,显然把影片的创作类型定位在了情节剧上。情节剧,是西方感伤戏剧的一种,多以一个弱女子婚姻爱情的不幸制造情节波澜,赚取观众的眼泪。这部影片更接近于情节剧的特点还在于它的情感表达方面的策略。影片的编导者依然心存赚取观众最多眼泪的创作欲求。中国观众既然有着看女人的苦情戏传统,编导者们这样的追求无可厚非。我们这样说,并非看不到这部作品在情感表达方面所取得的成就。与鸳梦重温相比,这部影片显然不是建立在文革“由头上的情节游戏,因为它将人物命运与那场浩劫结合得更加紧密,更能够让我们通过唤醒失忆“的努力过程深刻地体会和反思十年浩劫给人们造成的心灵创伤。其反思的力度不输长别离,这是这部作品高于一般情节剧的所在。
我们也看出了影片编导者在情感表达分寸上做出的控制和准确度方面的努力。这种努力使得整部作品的言情显得朴实且内敛。尽管作品依然处处浸泡着泪水,却不乏打动观众心灵的真诚场面。例如,开场戏中,陆焉识与妻子。女儿在火车站天桥上约见一场,这应该是这部作品中最打动人心的场面。当妻子冯婉瑜对着天桥下的丈夫撕心裂肺地大喊焉识,快跑!“的那一瞬,恐怕没有谁能够忍住不掉眼泪的。陆焉识被释放后初回自己家中的那场戏也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这场戏中,我们看到了人物情感细腻流畅表达的准确性。陆焉识的期盼。惊讶。疑惑。判断。断定。焦急。悲伤。激动。绝望的心理过程被揭示得层次分明!
电影观众在情感体验方面是格外敏感的,稍有偏差他们就会觉察。打动观众需要有两个条件:一个是真诚,一个是分寸感。前者是态度,后者偏重技巧。坦率地说,归来依然在这两个方面都存在着短板。就以陆焉识为妻子读信的那一场戏为例,冯婉瑜是一个有文化的女人,影片的编导者为了此后的煽情场面便借口陆焉识写在信纸上的字潦草模糊为由,规定“出一个根本就站不住脚的假定情景:如果那个陌生男人一旦不来,她就焦急得六神无主。不知所措,却坚持不自己想办法去看那些信。要知道,这陆焉识在她眼里,就是那个曾经非礼过她的老方,即便在这个时候他不被她看作是老方,难道她就这么坦然地依赖着一个根本不熟识的男人来分享自己的家信吗?她真的就不能自己去读吗?从后来她一字一字地把信念给女儿听的细节来看,读信对于她说来应该并非难事啊!由于这场戏前提的失真,煽情便也显得虚假起来。在这部作品中,这种暴露出作者们煽情企图的人工痕迹依然有很多。在另外一场戏中,编导者为了让陆焉识再次受到情感冲击,便安排了陆焉识悄悄走到冯婉瑜的床前,为正在睡觉的冯婉瑜盖被。此前,观众已经数次看到冯婉瑜在把陆焉识误看作老方时的那种惊恐和歇斯底里,难道陆焉识就想不到这一点?他就会冒着妻子一旦惊醒之后歇斯底里的危险摸过去表达爱意吗?显然,编导者安排给他一个不合情理的行为,无非是为了制造冯婉瑜惊醒后的情感戏。就情感表达的真诚感和分寸感而言,归来与长别离妈妈相比,有着不小的差距。即便与同样是传统情节剧的鸳梦重温相比,也竟落其下。
归来与长别离妈妈这两部影片一样没有采用鸳梦重温式的大团圆结局。影片结束的时候,陆焉识拿着写有自己名字的牌子去陪妻子到火车站无望地等待那个妻子心中的陆焉识的归来,而真正的陆焉识却在回到家乡这么多年之后永远也无法回到自己妻子心中了……这是一个安静而令人心痛的尾声,细细品味,还是很有味道的。不过在这部归为情节剧类型的作品中,这样的结尾却显得多少有些无力。一部以情“为彩儿的电影作品,无论如何在结局部分都需要有一个情感高潮。即便是长别离和妈妈的情感高潮也是全剧的情感制高点。然而,归来的结局中,情感高潮却跌落了下来,多少有点草草收兵的感觉。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大的遗憾。由于没有这样一个情感高潮,第一场戏中形成的情感冲击便随着影片的进程而逐步地滑落了下来,使作品变成了一个情感滑梯“。
如果我们在归来的结局部分不采用眼下的方案,而做出一个更强烈的情感高潮而且完成一个大团圆式的结局,是不是就不艺术,不能引人反思了呢?我们现在就尝试一下:
冯婉瑜扛着写有丈夫名字的牌子来到了火车站,站台的天桥上的人络绎不绝。她走上了天桥,混乱的人群里她紧张地四处张望,希望能见到陆焉识的身影。突然,她看到了天桥下面的陆焉识,而此刻的陆焉识竟然又恢复成本片一开场的那个样子,但见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他一抬头,也看见了冯婉瑜。于是多年前这里发生的那一幕在冯婉瑜面前重现了:革委会的人带着红卫兵突然冲向了陆焉识。冯婉瑜一时间似乎回到了昨天,她突然大叫起来:焉识!快跑!“跑!焉识!“陆焉识偏偏朝着她跑过来,与多年前不同的是,这次陆焉识真正地跑到她的面前,夫妻二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这个时候的冯婉瑜认定了面前这个男人就是陆焉识,是她的丈夫!她紧紧地抱着他……人们围拢上来,看着这一对患难夫妻,大家都分外感动。原来,所有这一切都是大家为了唤醒冯婉瑜的回忆而配合着陆焉识真实再现“出来的。
显然,这并非什么鸳梦重温,而是噩梦重温!然而,这样的重温不是更能让我们获得一种大团圆的情感满足和对噩梦的反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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