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生活在一个艰难的时代。在波兰任何事都是一片混乱,没有人确切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甚至没有人告诉我们为什么要活下去。或许,我们应该回头去探求那些教导人们如何生活,最简单。最基本。最原始的生活原则。------奇士劳斯基
享誉国际的波兰电影大师奇士劳斯基(Kieslowski论文网),已于三月十三日走进人生旅途的最后一站,弃世而去;享年五十四岁。消息传来,令许多关心电影文化发展的爱好者感到痛惜,国际影坛又失去了一位具有人文省思的导演(注一);没有想到他的「三色电影」─蓝色情挑。白色情迷与红色情深─竟成为绝响之作。
此刻在我的脑海里,不断地交替浮现红色情深里孤寂的退休老法官和奇士劳斯基黯自思索的脸孔;不知他会如何看待自己的一生和这世界?在一股扼腕叹息与信仰探求的驱使下,尝试从奇士劳斯基惊艳欧洲的成名之作十诫和「三色电影」,一窥他的宗教信仰和人生信念。
其实,奇士劳斯基的电影事业是滥觞于记录片;独特的拍片风格使他在六十。七十年代的波兰影坛独领风骚。在他的片中不断地揭示社会制度之下的生活困境,以及共党政府的不实宣传,企图唤醒当时社会的良知;后来与电影界菁英份子,如华依达(Wajda)。赞努希(Zanussi)等人,推动『道德焦虑电影』(CinemaofMoralAnxiety),强调政治和社会改革的意识。
奇士劳斯基视记录片这个媒体可以忠实地描写人世;他曾说过:『当我拍记录片的时候,所拥抱的是生命,接近的是真实的人物。真实的生命挣扎,这驱使我更了解人的行为─人如何在生活中克尽其责地扮演自己。』因此,他常投注许多的时间来观察周遭之人的生活,并关心人在波兰这样的社会现实中如何自处。
然而,奇士劳斯基亦了解到拍摄记录片先天上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门槛:在真实的生活中,人们不会让你拍到他们的眼泪,人们想哭的时候便会把门关上。当摄影机接近人这个主体时,人就渐渐在镜头前消失了(注二);于是,他便将拍摄兴趣转向剧情片。但是,在后期的剧情片作品当中,仍然是以一些想法和信念为主;重视个体的生命和生活,仍旧维持早期拍摄记录片的原则。
奇士劳斯基宣称他所拍的每一部电影,除了工人之外,都是在讲论人的,而非政治的故事。经过三。四十年社会政治动荡不安的生活历练之后,他觉得政治其实并不是如此的重要。当然,从某个角度而言,政治可以决定我们的社会角色。生活型态。以及外在的生活举止;但是却无法干预或是解决最重要的人性内在问题。
因此,当他摆脱政治的压迫性桎梏之后,电影的创作主题就明显地深入触及普遍而人性化的生活课题─人性的本质为何?何以为人?以及人的命运等问题(注三)。
八O年代中期,紊乱和脱序的社会现况宰制著波兰,紧张无望的情绪,以及对未来生活的恐惧,弥漫在社会各阶层人民的心中。奇士劳斯基说道:『我们生活在一个艰难的时代。在波兰任何事都是一片混乱,没有人确切知道是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甚至没有人告诉我们为什么要活下去。或许,我们应该回头去探求那些教导人们如何生活,最简单。最基本。最原始的生活原则。』(注四)
他尝试回头从民族文化传统中撷取灵思:改编圣经伦理道德诫律─十诫;拍摄十部描述关于十到二十位都会男女的故事,他们各自面对生活中道德与伦理抉择的困境。每部电视剧情短片所讨论的道德议题,并不是直接引自圣经十诫中的某一条诫律;相反地,他却将十诫教义重新诠释(注五),或是根本的偏离,以背道而驰的辩证态度,反映出将十诫教条化的荒谬性(注六),逼使观众思考它的真义。
因此,对于每部影片所提出的道德困境,奇士劳斯基从未提出任何的解答,而只是留下一个开放式的结尾,让观众自己去思考评判。所以,在他许多部电影的结尾,总会出现主角黯自思索的画面,让观众直视生命中道德两难的抉择困境;因为,这是我们无法逃避或是摆脱的,必须勇敢无畏地面对它。
奇士劳斯基拍摄十诫时,已将拍摄的重心从外在政经环境的描述。社会事件的影响,转为人物的内心世界的挣扎,尤其是那些回到家里,便关起门面对孤寂自我的人们;他尝试去发觉他们到底是怎样的人,以何种的生活原则与他人互动。因此,他抽离影片的社会政治背景,架构在一个封闭的生存空间。人物故事反覆循环的结构中,在在地显示他想要建筑一个空中阁楼,以探索人的精神和信仰世界。宗教与道德的冲突,以及人际间的疏离异化关系。
奇士劳斯基认为每一个人─不论生活在何种政治制度之下──都有两张脸。一张脸适合在外面的世界装戴,戴给陌生人看;另一张脸则是赤裸地摆在孤寂自我的面前。因此,在每天的人际互动与人事处理过程中,我们所有的作为和决策,都是没有其他出入的结果,永远不能十分笃定地说:『我很诚实』或是『我不诚实』;『诚信』是个极其复杂的组合--常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选择。
在构思十诫的期间,他常想到这些问题: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是谎言?什么是真相?何谓诚实?何谓不诚实?它们的本质为何?又该以何种态度来对待它们?奇士劳斯基认为能够提供绝对的仲裁标准的确存在。不过,当他说他想到是上帝时,指的是旧约的,而非新约的上帝。
旧约的上帝给予所造人类极大的自由与责任,他观察我们的行为而加以赏罚,想求得他的宽恕是不可能的;而新约的上帝却是为蓄著白发,宽容而良善的老头子,无论我们做任何事,都可以得到他的原谅。但是,他却不认为这个世界有绝对正义这回事,而且我们永远无法得到它。唯一的正义存在我们心中的那把秤上,而我们的秤又非常微小;我们又卑微,又不完美(注七)。
事实上,在十诫影片中,最被奇士劳斯基看重的是对生为人与做人价值的尊重;因为『新生命的降临是美好的』(出自第二诫中丈夫安德瑞之口),以及『没有任何的思想和理念比孩童的生命更为重要』)(出自第八诫中伦理学教授苏菲亚之口)。
然而,上帝的问题在片中并未直接地被提出来讨论;在第八诫中只是被引喻为「那个住在我们内心的人」,作为良心的声音与道德评判的标准;只有在第一诫中小孩保沃问其姑母:『上帝是什么?』姑母并未直接回答他,而以拥他入怀的方式来说明上帝是爱。可是当保沃因溜冰而溺毙时,奇士劳斯基似乎藉著其父推倒教堂里圣坛之举,质疑了千古以来虔诚信徒心中坚守不移的信念。
十诫影片中的每一诫都是可以成为各自独立的单元,而导演也动用了不同的演员和摄影师,来赋予此一系列不同的情感。风格。与视野;不过,各诫影片中也有一些相同的基调,例如单调的色彩。同一样式的房屋。以及一位神秘的「沈默目击者」,贯穿各诫主角面临抉择的关键时刻。
这个神秘人物曾引起各界人士臆测纷纷,他到底代表了什么?命运?天使?上帝?还是奇士劳斯基自己?奇士劳斯基曾如是说道:『他对情节没有什么影响;但是,当他出现时,会引导剧中人去思考他们正在做的事;他是一个思考的源头。他凝视剧中的角色人物,让他们对自己提出问题。』但是,我个人认为这位『沈默的目击者』是奇士劳斯基心中『不说话的上帝』。当他颁布人间的道德规范──十诫──之后,便以冷冽的目光,偶而带点责难,注视著芸芸众生的一言一行;当人们面对生活中的道德困境时,十诫却成为逃避抉择的藉口。
在第一诫片头开始,这位「沈默目击者」的出现极具象徵意义;他坐在湖边取暖,而这个湖却淹死了十诫影片中唯一问『上帝是谁?』的小孩。因此,我个人认为神义论(Theodicy)应是奇士劳斯基信仰的障碍;在他的绝响之作--「三色电影」,就放弃了与「不说话上帝」的对话,而代以机缘巧遇(chancemeeting)来面对生命中不可知与不可解的挣扎。
如果说十诫是八十年代末期最重要的信仰反思之作,那么「三色电影」--蓝色情挑。白色情迷。红色情深--便是九十年代初期最深刻的人文探索瑰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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