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兴”在于就某事某物有感而发,在乎一瞬间的、未加深究的所思所想;“判断”在于对某事某物性质特点的断言和判定,着重在一段时间的理性思考之后。两者看似相互矛盾,却在木心先生的散文中相处融洽——发乎情止乎礼,言于理而贯乎情——是为一种淡然的、节制的美感。伟大的作家在其作品中展现出来的并不总是单一的某一面,而是一个矛盾的、多面的综合体,多种意识和观点在成堆的文字间激烈碰撞,暗潮涌动,有时理性占了上风,便呈现出睿智犀利的风格;有时情感凌于理智之上,读者看到的又是其含情脉脉的一面。在木心的笔下,“即兴”和“判断”正是情郎和辩士相结合的代表思维方式,而即兴的判断也正是木心所说的有“度”的“轻轻判断”和“隐隐预见”(《已凉未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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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1927年出生于浙江桐乡乌镇的富商之家,其父亲经商外埠,优越的家庭条件使他除了在旧式私塾学习中积累了扎实的汉语和国学基础之外,又得以在中国南方这个外来文化丰富杂糅的大环境中大量地接触迥异丰富的西方艺术,孜孜汲读所能接触到的世界文学,尽情畅游在博奥的东西方文化世界中。在80年代真正出走西方世界之前,木心早在少年时便向往异国情调,曾在想象的世界中漂游大洋彼岸无数次了。
由此看来,木心是一个真正的世界人,他的故乡在崇高的灵魂之中。木心曾回忆,“也怪,七八岁时就向往希腊。后来看了希腊的神殿、雕塑,读了他们的哲学、诗歌,我有回到故乡的神圣感。”虽然身在华夏,可是心却是自由地追随着任何一种优秀的世界文明,也许正是因为这份无法束缚的自由精神和博大胸襟,木心才会决定遵从内心的呼喊,到处走走而不拘泥于故土——于是在56 岁那年,木心启程,远游西方。直至踏上斯土,触目所及已然是截然不同的现实环境和文化语境,他却没有丝毫陌生和局促,一见如故,这种优雅从容是以广博深入的阅读与思索作为底衬的,在他的精神世界中,这里也是他的故土,对西方文化的接受和喜爱使得他成为一个“绍兴希腊人”。在《游刃篇》的十一篇散文中,作者记录了游历欧罗巴时的所见所感:《去看苏丹人》中写到苏丹独特的民风民俗:全年高温干旱,吃面包、高粱薄饼,生拌的菜肴,喝加糖红茶,穿白长袍裹白头巾,苏丹人的性情也像他们的气候、水土一样,热情好客得很;在《白色大灾》、《里米太太后悔了》里所见欧洲等地区、国家毒品泛滥,且吸毒者大多是十几二十岁的青少年,甚至老妪、怀孕的妇人都有严重的毒瘾,白色大灾的乌云笼罩在整个欧洲之上,这不仅仅是经济的衰败之势,更是在唯利是图的重击之下人性和良知的瓦解崩溃,这才是更严重、更难以拯救的灾难。论文网
但另一方面,木心又说,“写不出情诗是日日相伴夜夜共眠的缘故——文学家与世界切忌如此而每如此” 。(《晚来欲雪》)对于创作者来说,日日夜夜相伴的距离太短,视线难免狭隘,离得远了,保持适当的距离,反而看得客观真切,美的丑的尽收眼底,而一些微不足道的瑕疵也在距离的模糊之下被掩盖。诚然,由于长年旅居美国,多年的游走也使得他的作品自然而然地表现出异国情调和西方思维,也不可避免地渗透出乡愁的思绪。而木心对故乡的记述,大多只能依靠回忆进行,虽然经过几十年甚至更久的冲淡,故乡生活的点点滴滴或许不能全数回忆,笔下不免有一些经过美化、逻辑补充的内容,但江南的惬意舒适和古典书卷之风总是根深蒂固,而对故乡的真挚怀念之情也发酵地越来越浓郁了。《即兴判断》以《狭长氛围》作为这部散文随笔集的终结一篇,于此先生的怀乡之情也可见一斑了。此篇绘写的正是江南古城的老街,两百五十居民的光景,笔直的或者蜿蜒的狭长街道不过两百公尺,挤在两旁的店铺毫无章法,“酒食、邮局、陶瓷、牙医、果蔬、文具、理发、药房、绸布、鞋匠、南北货、钥匙、糕饼糖果、钟表、鱼行肉庄、酱油” 充溢着浓郁的中国南方小镇的市井生活气息,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似乎就可以与这些供应在这条街道上过完平静又琐碎的一生,“生于斯,作于斯,卿卿我我,咬牙切齿” ,现代的时尚溶于小镇原始的人性和气息,方言俗话近乎密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维持得很近又留有余地,互相关照又互相争执着,是木心认同的极富人性的生活——“会睡,会醒,会沸腾,会懒洋洋” ,也是上帝心目中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