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还有另外一些未曾到过的地区或者无法身临其境的年代,木心也以古今中外的文学历史宝库为钢铸造巨大的游船,借助天马行空的想象的船票,以“神游”的方式超越时空,穿梭于浪漫神秘的欧洲各国,回溯遥远的波斯、希腊、罗马,又与柏拉图、老庄促膝长谈,与潇洒狂放的魏晋文人同游,一路自由飞行,纵横四海,上下古今。在《柏拉图心中有个结》中,他与柏拉图同处一室,老神在在,悠闲交谈,像是多年熟识的好友一般讨论所遇编辑的好坏——编辑并不是排版、抄写、校对的机器,他更像是原作者的一个特殊且重要的读者,有自己独立的人格、思想和见解,无论是共鸣还是异议,对原作者而言都是一个重要的借鉴和补充;而在《普林斯顿的夏天》,他又踱步于普林斯顿大学,走过演讲厅、走廊、花园,最终来到爱因斯坦的房间里,看着昔日的科学巨匠现如今却如金笼子里的困兽一般深深地纠结于真理之重是否能为世人所承受,最终思虑的结果却使得他将写有“统一场论”的七页稿纸付之一炬——于世界和平和全人类的生命而言,个人的名望不值一提,而所有的孤独寂寞与不被理解大可恒埋地底成为永世的秘密。这与木心早年入狱的经历何其相似,他曾在囹圄的方寸之间写下洋洋洒洒十万字的《狱中笔记》,而最终也难逃被焚烧的结局,也是一样的为世人和时代不能理解的孤独无奈和痛心疾首。
但即便是这样强烈的情感激荡,用木心的笔写来却是节制自持,呈现出鲜明的知性色彩。而正是这直观可见的节制理性与其所欲表达的深沉情感之间形成的强烈对比和拉力,成就了木心散文的独特美学特征。
二、思维方式:知性怀疑和感性意识文献综述
涉猎广博的阅读积累和少年跌宕、中年游历的人生经验使得木心的拥有高于常人的眼界和格局,使得他在创作中保持清醒的认识和感知,而神妙的想象则在他的理性之外更显出诗人内心感性、热爱的一面。木心的作品大多表现出强烈的知性色彩,在《即兴判断》中有多篇收录了一些箴言式的短句随笔,如《已凉未寒》、《寒站断续》等等,寥寥数语之下是一个个充满理趣和智慧的思维世界。旅美台湾作家郭松棻认为木心是一个“知性主义的怀疑论者”,“怀疑论者”体现在木心比十九世纪以来的诸多知性主义者更多了一层第二主体的视角,即“主体”在看“主体看客体”。正是这多退了一层的主体使得木心在写作时能够保持更强的主体自觉,继而嘲笑自己,嘲笑历史,“他取鹰鹫之姿,一掠而过”。 但再理智的人也会有情感的波动起伏,更何况是一个内心敏感、具有敏锐的审美判断的诗人,并非木心的散文中就没有感性的一面,相反,他的内心是狂放和叛逆,是天真和热爱,表现在他的创作中是为情郎的感性和浪漫。只是在知性主义占主导地位之下,他在感情表达上也相当克制,他的情感流露十分节制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