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男权话语主导下的残损寡妇群像
在古今中外作品中出现的寡妇形象,虽则身份各异,性格各异,但大多都逃不出悲剧的命运。有的是在命运的打击面前,形容枯槁,悲索地活着,却无论如何挣不开命运的牢网,例如《祝福》中的祥林嫂,《明天》中的单四嫂子,《爸爸爸》中的丙仔的母亲。她们在世人虚伪的同情中像一个笑话一样活着,最终也在世人无情的厌弃和摧残中走向无法逆转的灭亡。有的作为家庭富足的牺牲品,她们在生命本能欲望的被压制之下熬煎着,最终被异化成了一群半人半鬼的怪物,她们像幽灵一样刻毒地报复着,最终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他人。例如《金锁记》中的曹七巧,《怨女》中的银娣,她们健康活泼的生命力随着他们的丈夫一起化成了一堆“死肉”,她们明知挣扎无意便不再挣扎,她们用恨加固了自己的悲惨。还有一群是安然地享受着自己的寡妇身份的,例如《沉香屑·第一炉香》中的富孀梁太太,她以自己的青春做筹码,换来了年老丈夫的早死,用他的钱搭住起一个声色犬马的王国,以求在男性世界中叱咤风云。而《兄弟》中的李兰,《活动变人形》中的静珍,就是传统的中国式女人,一个在丈夫的逝去后永远走不出悲伤的苦海,一辈子活在过往的回忆中。而另一个硬把守寡视为至高无上的荣耀,结果只能以一次次地叫骂,一次次神经质的举动来疏遣心中年深日久的压抑与委屈。这些女性不论是病态的挣扎还是悲惨的接受,她们都无可否认地屈服于男性为主导的权力话语之下,在此过程中她们接受了女性弱势的现实,生命本体形态不可避免地模糊或发生了异变。
(三)男权社会中一次华丽的反叛,高贵的亵渎
与上述女性相比,葡萄显然是一个出格的,为封建卫道士所不容的寡妇形象。作为一个父母双亡,流落异乡,七岁就成为童养媳,十四岁就成为寡妇的女子,她在还不懂得爱的时候,就失去了爱的权利。况且在葡萄所生活的史屯,民风闭塞,妻子总是低眉顺眼地走在丈夫的背后,婆婆亦可以随意打骂儿媳,而通过革命寡妇之一蔡琥珀的话可以得出,女人在史屯不过是“两条腿的牲口”。由此可见史屯男尊女卑的封建正统思想依然顽固存在,而孙二大也明确跟葡萄说过“寡不好守”,但是寡妇的身份对于葡萄来说似乎只是多了一个名称而已,并不妨碍她浑然忘我地快乐着。在她的男人铁脑死后,她并没有觉得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天塌了,她反而从不提到他,也从来没想到过他,让人觉得铁脑是她生命中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在以后的岁月中,她经历过众多的男人,不管她爱或者不爱,她都尽情享受着性爱的快乐,尽情地释放着她青春热烈的生命中蓬勃的“力比多”,从来没有想过要为了哪个男人而守住贞洁,即使她明知对方已经有了家庭,她也不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罪恶。例如在铁脑死后,葡萄会爱上琴师朱梅,甚至动过和朱梅远走他乡的念头,在朱梅死后,她也没有悲伤多久,而是怀着一种爱恨交织的感情和孙少勇走到了一起,而对于史冬喜和史春喜兄弟俩,葡萄虽然不爱他们,但是葡萄需要他们给予她肉体上的欢娱,同时依靠他们的力量来换取她和二大暂时的安宁。而在传统的男性话语之下“贞操被郑重其事的宣布为人类最崇高的美德,而且妇女发生性关系则是最大的罪过。”[1](P48)
但是这种金科玉律在葡萄那完全不起作用,然而葡萄又绝不是受五四新思潮感召而反抗封建婚姻制度,追求个性解放的新女性的代表,她只是不愿意压抑自己性的渴望与快乐,就像莫言《丰乳肥臀》中的上官鲁氏和她的几个女儿,她们从不受正统伦理的制约,总是投向不同的男人获得动物原始本能的快感,在莫言的眼中她们不仅是美的,就像叔本华所说“女人的美都与性冲动紧密相关。与其说女人是美丽的,还不如把她们描述为没有一点美感的性。”[2]而且她们代表了民间最旺盛的生命力。正如列夫·托尔斯泰所言“贞节不是一条守则,也不是一种现实,而是一种理想。”比起那些在性的泥潭中挣扎,异化的生命,王葡萄反而呈现出了一种健康圣洁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