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葡萄似乎从没有把传统的男尊女卑,中国社会惯有的等级制度放在心上,她虽然没有追求平等自由的觉悟,但是她的每一个言行都透露出不甘受人奴役的意志来。例如,当别的英雄媳妇都是低眉顺眼,跟在男人后面往回走时,只有葡萄大声地对铁脑呵斥“快起来!”,而且铁脑是跟在葡萄的背后往回走的,以至于让熟悉中国文化的日本军官都觉得葡萄的行为与别人的格格不入。而且,面对省城来的丁,她不但不像别人一样鞍前马后地奉承他,而且还在臭烘烘的猪圈里对他大谈特谈养猪经,并且当丁的脸脏了后,她直接用那块脏围裙给他擦脸。这一切未经打磨过的粗糙的行为,是没有被正统的强势文化所摧残过的最贴近生命本能欲求的,是健康的,是一个将自己作为一个真正的人来活的人,是对男权社会的一次华丽的反叛、高贵的亵渎。
二 在混沌自如的原始生命状态下的人性之美
(一) 混沌自如的生命状态
1 葡萄的混沌之美在于与众不同
在作者的其他一些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在体会了生命一系列的得到与失去之后,总是会不可避免地发生一些变化,或者像《草鞋权贵》的霜降一样,在目睹了大家庭内部的勾心斗角与分崩离析后,失去了原有的纯真与快乐。或者像《白蛇》中的孙丽坤,在体会了文革对人性的摧残后,也渐渐偏离高贵优雅的本质,变成一个连自己都厌恶的粗俗,臃肿的妇人。即使《第九个寡妇》中的人物,譬如孙少勇,譬如史屯的百姓,人人为了自保,都在那个疯狂的年代的极致拷问中丧失了原有的人性。而不管历史怎么变化,不变的只有王葡萄一个。严歌苓曾经说过“世事可以沧桑变幻,但那善良的人性永远不会改变,这也是这部作品给我最大的震撼。”[3]她始终以那一双混沌懵懂的七岁孩童的眼光来看周围的人和事。她在那个时代中是人人眼中的疯子,是“不觉悟”,“麻木”的“喜儿”,但是她却以自己那套简单纯粹的人生哲学活得比谁都清楚明白。“这就是女人为什么在其一生中始终保留着孩子般稚气的原因,她们所注意的只是她们眼前的事情,留恋的也只是这些,并把表面现象当作事物的本质看待,津津乐道于些微小事儿,重大事情却可不管不问”,葡萄从来不去想以后怎么样,只是心里认为是正确的她就去做。而这种混沌的哲学恰是葡萄身上燃烧的人性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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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葡萄也在时代的历练中变得耳聪目明了,那么她要么失去了自己,要么就无法在历史的沉浮中安然地活下去。在这部作品中不论是史屯的愚昧民众,还是像孙少勇,谢哲学这样的知识分子,在时代的滚滚红尘中,都以自己最理性的姿态紧跟时代的步伐,结果均被时代狠狠地鞭笞,丢了自己,丢了尊严,丢了性命,这真的是对那个畸变的时代,以及那个时代中畸形的民众的一个莫大的讽刺。正如《庄子·内篇·应帝王》中所寓言的“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混沌。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混沌之地,混沌待之甚善,倏与忽谋报混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混沌死。”[4]而陈思和在分析沈从文《边城》中翠翠的形象时,说翠翠的美就在于她混顽不开,但是一旦她的心智中有了世俗的纷扰,她的悲剧也就来了。[5]但是翠翠生活的大环境是一个高度提纯化的蓬莱仙境,她眼睛触目所及的都是象征着美好纯粹的绿水青山,生的丑恶与黑暗永远地被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所以翠翠的混顽懵懂是一种被保护了很好的少女心性,而一旦她的生活起了一丝波澜,那么她的懵懂快乐便打了折扣。然而人性的丑恶,历史的错乱与污浊都劈头盖脸地向葡萄砸来时,在种种艰难的存活中,她依然活得那么浑然天成,一副不知愁的模样。相比较纤尘不染的翠翠,葡萄反而给人一种真实的纯洁与美丽。例如在八个女人都选择牺牲自己的丈夫而救八路军的时候,只有葡萄坚持“铁脑是我男人,我不救他救谁!”[6]在正统的观念中,八个英雄寡妇是大义凛然的革命义士,她们把个人命运与国家命运结合在了一起,是值得青史留名的,王葡萄的行为是舍大家,保小家的所谓的愚昧落后行为,在当时是值得批判的。然而王葡萄所代表的却是最朴素的人伦观念。其实,严歌苓想要塑造的并不是一个林道静式的革命女英雄,她只是代表一种普通人的凡俗观念。葡萄连革命是什么都不太懂,她只知道铁脑是她的丈夫,是一起长大的亲人,是恩人的儿子,她不会去想老八为百姓谋福利,他们的命比家人的命重要,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不瞒不欺地做出了一个人最真实的选择。而且这八个女人抛夫弃子,不顾自己年迈的公婆老年丧子的痛苦,深层原因并不在于她们有多高的觉悟,只是不愿意做“两条腿的牲口”,历史的光芒恰在此时掩盖了她们人性中最卑劣的部分,比较而言葡萄比她们要真实得多,高贵得多。